抗拒衰老
陈林
一不小心,被人喊着喊着就变老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身体无病无痛,吃得跑得;上班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挺有规律。三十年如一日,所面对者又是一群群活力四射、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整日置身其中,竟不知老之将至。
三十多年前和身边这些年轻学子一样怀揣着对生活的梦想走进大学校园,四年后又怀揣着服务社会的愿望进入一所中专学校,登上了讲台。其间学校经历了改革发展的阵痛、竞争扩招的烦恼、合并重组的彷徨、升格做大的兴奋,最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现如今又要准备进位升本。三十年间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尽管学生很是调皮,有时难免让人感到心烦心累,但站在讲台上,天天听惯了学生喊着老师老师,自己却恍然不觉时光的悄逝,感觉仿佛仍是三十年前那个初登讲台的青年教师。
直到有一天,在学校操场上与一位牵着两岁孙子的刚退休不久的女老师不期而遇,才于对方指着我教孙子“喊爷爷”的声音中如梦惊醒,幡然觉得逝者如斯,自己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刚登讲台的年轻小伙了。其实,这位为人祖母的女教师年龄也就比我大了十岁左右。先前见面她一直呼我“小陈”,这称呼让我在心里很受用,感觉自己很年轻。虽然她教孩子,讲究的是辈分,却提醒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年轻的“小陈”了。这称呼的变化令我感到衰老在不知不觉中降临。我内心很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变老感觉,因而顺口回她:“叫伯伯就行啦。”
这种情形已经不止发生一次了。记得某日离家上电梯时,碰到一个抱着小孩的邻居。小孩是她外孙,婆孙俩一进电梯,做外祖母的就叫孩子喊我“公公”,我当时心里还多少有点得意,竟欣然受了,很享受这种长人两辈的称呼。
仔细想来,人不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被别人喊着变老的吗?小时候,父母叫我们“幺儿”“幺女”,兄姐叫我们“幺哥”“幺妹”;稍大父母叫我们“老幺”“大妹”,外人则从“弟弟”“妹妹”开始叫到“哥哥”“姐姐”,再叫到“大哥”“大姐”,渐次叫到“大叔”“大婶”“大伯”“大妈”“大爷”“大娘”。
光阴荏苒,一个人衰老的变化远不止于称呼的变化。从镜子里一头油亮乌黑的青丝,于不知不觉中萌发出三五茎银丝,并燎原成一头华发;从在公交车上经常给别人让座,渐渐变成总是别人给你让座;从曾经提着几十斤重的书徒步穿通城回家,丝毫不觉得累,到如今提几斤菜坐电梯都感到气喘吁吁;从刚进学校上班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去操场跑步锻炼,跑完步把脚放在半米高的花台上,双手撑地一口气做一百多个俯卧撑,到现在上完班回家就坐着看电视玩手机睡懒觉不想起床;从过去喜欢呼朋唤友咋咋呼呼,喝酒划拳闹热屋基,到现在听到办公室小青年叽叽喳喳说点笑话就意乱心烦;从年轻时什么都见不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路见不平就热血沸腾,想挽袖子冲出去拔刀相助,到现在什么都见惯不惊,看到光天化日之下强横欺侮弱小也能视而不见;从过去可以慨然将单位集资修建的新房无偿让给比自己后进校的家里人多的无房同事而从不后悔,到现在被人说几句就蹬鼻子上眼睛发脾气生闷气——就已经应该有所警觉了。
但我却并未警觉,内心仍极力抗拒着,不愿承认衰老的降临。
直到那天,我在城里报刊亭买报时,那位看起来年近四十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冷不丁问我:“伯伯,想买啥报纸?”我才从那声“伯伯”里猛然清醒——
岁月不居,衰老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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