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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沐宛之
1
牛坑路,路如其名,坑坑洼洼的伴有牛粪的路。
岭南多是雨季。雨天,大雨冲刷着牛粪,形如沼泽。在这长达两公里的泥泞路上行走,必得穿长雨靴,捂口鼻。
班花林雨棠说只要我每日清理干净牛坑路上的牛粪,再把路修好,就答应跟我在一起。
这牛粪是村里阿郎叔家的五头牛拉出来的,村里人好说歹说,阿郎叔都不肯弄干净。
“这牛粪你们都说它臭,可它在关键时候能救人命,中药材,你们懂吗?它还有个动听的名字,百灵草,你们懂吗?这牛粪啊,它还是极好的肥料呢,你们不捡,是你们肤浅,我不捡,是我若是要随时都有,你们懂吗?”阿郎叔凭着他祖上是名医,学了点皮毛便趾高气昂道。
村民们听不懂这些之乎者也的话,都秉持着你不弄我也不弄的态势。
奶奶平日里从不听村中口舌是非,今日倒怪,也不知是从谁人口中听闻此事,竟跑来问我牛粪是否是极好的肥料,我在一本史书中查明确有其事,迅告知奶奶,奶奶听到后开心得直鼓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这牛粪,虽说只有几坨,可每日的清理对一个视干净如命的我而言,是极难的。
“难道你不想早日和林雨棠在一起吗?”
“想啊!可这牛粪……我实在是受不了。”
“要不戴口罩试试?”
“行吧,为得伊人笑,再苦也无畏。”
我自言自语道。
次日清晨,天还朦胧一片,我戴着口罩去清粪。云里雾里隐约有一人影半佝偻着身子在那拾粪,我凑近看,才知道是奶奶。
“奶奶你弄这牛粪干嘛?”
“当肥料。”
说罢奶奶便把这牛粪喂给牛坑路两旁的松柏吃。
“奶奶,这些松柏长得跟人一样,有点恐怖。”
“孙儿,不怕。这树直挺挺的,是人它也是正直的人。”
“奶奶,你不怕吗?”
奶奶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自此,清粪一事就不必愁。
因“清粪”有功,林雨棠允诺我上下学可以一起走,权限是每周一次。
每周一次?这可怎么够,我喜欢她甜如蜜的浅笑,和那两个小酒窝。我得赶紧想个法子修路。牛坑路长达两公里,坑坑洼洼的,听村里老人说这路上的坑是以前战争留下的,至今都没修,可怎么修?
村里数阿郎叔最有学识,不如去问他。
“这路修不得。”
“为啥修不得?”
“修不得就是修不得,没那么多为啥。”
“肯定是有原因的,您就告诉我嘛。”
“当年……”
“当年怎么了?”
“不说了,你回去吧,小孩子好好读书就行了。”阿郎叔说完后低下头长叹一声。
阿郎叔不肯说,我想镇政府不可能不管这事。好巧不巧,我刚出门雨就斜打在我脸上,我想:“要不明天再去吧。”
“你想晚一天再跟林雨棠在一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随你喽。”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在跟我对话。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伞和雨靴,径直跨过牛坑路搭乘第十三号公交车来到镇政府。此时,太阳已归山海,镇政府的门紧闭着,门口写着工作时间上午:8:00-11:30,下午14:00-17:30,我低头看了下手表17:49,迟了。又一日,我来到镇政府找到工作人员,把我来的目的一一告知给他们。
“这事难办……”
“牛坑路是战争时期留下的,它具有历史意义。”
“那我们住在里面的人呢?我们怎么办,历史意义也要看情况吧。”
“我们这里也管不了这个,要不你写信投到信访专用箱里,或许能帮到你。”
我花三个小时足足整,写下一篇三百字的文章,可我咋看都不顺眼,写了撕,撕了写,七七四十九小时后,我终于写完一篇名为《修缮牛坑路》的文章。
又一日,我来到镇政府信访专用箱前投放信纸,在信投进箱子里落下的一刹,我心里藏着的巨石也随之落地。
我带着万分喜悦奔跑在夕阳下,路过牛坑路时,路上的牛粪味仍呛人口鼻。许是路即将修好的缘故,我瞧,天空的云都变了模样,朵朵都在对着我微笑,就似小卖店里的棉花糖般甜蜜。我望着天边的云霞,幻想着路修好后的美好:到那时,林雨棠已经和我一起,每天上下学她就坐在我自行车后面紧紧地抱着我。上学,我俩一同观看太阳从山腰处缓缓升起的模样,感受光从地面爬到额头上刹那间的温情;放学,我俩一同品鉴夕阳红的余韵,感受晚风吹拂发间的力量。天边的云霞,朵朵为我们而开,开出梦幻的云。
时间在日升日落,花开花落间流转了两个月,每日我都带着一份期许盼望着信访专用箱的回信,可迟迟等不来一丁点儿消息。
夜里,我做了个怪诞的梦。在梦里,牛坑路已修好,天空发出梦幻的颜色,照耀着我和林雨棠,我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紧紧地抱着我,幸福将我们包围着,我笑得乐呵。正当时,天空霹雳一声,炸出一个漩涡,我望向天,猛地一下脖子被什么打中似的抬不起来。我低头一看,路被炸出许多坑,它又成了满是牛粪的坑洼路。霎时,我的心从体内迸出,一座大山死死地将其压着,怎么都喘不过气来。就在我快要窒息那一刻,忽然醒来。我大气一喘,问苍天,这真就是难以跨越的牛坑路吗?怎么跨也跨不过,怎么渡也渡不完。
沮丧的心情像只无头苍蝇般在我耳边转悠,我试着出去走走寻找答案。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星星点点的荧火在亮着。忽地,我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在监狱里也写过信,整整持续六年,我这才哪到哪。
于是,抱着必胜的心,我又持续写了三个月。终于,在第三个月零八天到来时,我的坚持终于迎来曙光,信访局领导看到我写的信,同意两天后就来修路,并在学校通报表扬我。他说,我的字以及我的文笔虽说不上华丽,可字字赤城。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林雨棠成为我女朋友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两天后,有人拿着仪器在牛坑路测量,阳光打在他们脸上,分在好看,如是雨棠,只会更美。我正沉浸在幻梦中,牛坑路上的嘈杂声将我拉扯出来。
只见奶奶发疯似的拿起扫帚赶人家:“你们走不走,量什么量?你们这群年轻人,吃饱了没事做啊!”他们见状,只好无奈地放下仪器,逃离奶奶扫帚的攻击。
奶奶法力无边,仅凭一己之力就将我数月的努力在顷刻间归零化,我的梦也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2
冬去也,春又来。
年前,孩童往牛粪上插鲜花、插鞭炮,炸得牛粪在空中散落成一朵朵盛开的“花”。
年后,阿郎叔驾鹤西去,阿郎叔的儿子将牛卖给屠夫。自此,牛坑路上不再有牛粪。
牛坑路,牛坑路,牛没了,坑还在。
“修路!”
“可是奶奶会阻止你的。”
“那可如何是好?”
“等待……”
三年后,奶奶总是会在柏树下傻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哪怕是艳阳高照。她手里总拿着一张老照片,平日里都藏在柜子里。奶奶的眼睛好似有嗅觉,只要有人离她十米近就嗖嗖地藏起来,我也不例外。一次,奶奶跑到邻村去忘了回时的路,渐渐地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爸爸带奶奶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奶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修路!”
“可是林雨棠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那也要修,为了村民们能走得舒坦一些,值得。”
我找到信访局领导,他二话不说同意修路。
那日的天空竟真开出梦幻的云,东边的天空住着层层分明的彩色云霞,南边的蔚蓝天空迸发出一朵朵鲜明的白色棉花。
天刚微微亮,修路的工人就来到了牛坑路,我正招呼着他们。忽而,身后传来闹声:“这路不能修啊,你们走,你们走。”奶奶躺在牛坑路上打滚。修路工人见状,只好走罢。
时间来到三年后一个并不明朗的冬天,奶奶去了天边。奶奶走后,我偷偷翻开过她藏在柜子里的那张老照片,照片很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名身着军装的小战士,照片的背面印着爷爷的名字:彭怀民。
3
奶奶走后,我再次找到信访局领导,他同意修路。没了奶奶的阻挠,牛坑路在两星期后竣工。
“领导,您看这牛坑路现在既没有牛,也没有坑,不如让这路换个名字,叫雨棠路如何?”
“不可,不可。这路修得,名可改不得。”
“为啥啊?”
“这牛坑路啊,它大有来头。以前鬼子打进来,有多少人在这牛坑路上失了命,又有多少人是从这里浴血杀敌冲出去的。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改了名字,那些战士们如果想要回家,就找不到路了。”
“那时打鬼子的战士们,老的67岁,小的才17岁,那位英勇的小战士我至今还记得他的姓名。”
“叫什么。”
“彭怀民。”
我鼻子一酸,哭得不成人样。
4
多年后的一天,我带着儿子途经牛坑路时,儿子问我:“爸爸,那是什么树啊?”
“是柏树呀,它长得有点像人,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被吓得晚上都不敢出来玩。”
“柏树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老师说柏树是战士。”
“战……战士。”
“爸爸,快看,红光。”儿子指着天空的红霞对我说道。我抬头望去,红光的周围闪烁着幽紫色的异光。这样的天,是我从未见过的。忽地,一道惊雷闪过,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的身子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直哆嗦,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全是穿着军装的人,我被挤在中间,跟随着他们向前行进。
“我,穿越了?”我看着周遭的环境,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是牛坑路?”正当我思索之际,一个厚重的声音将我止住。“同志,你是?”整个队伍十几号人都将目光望向我。
“我是2024年生人。”
“什么2024?现在才1942。”
“我穿越了。”
“这怎么可能,未来的科技这么厉害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一道惊雷……”我把话藏在心里,怕说出来越描越黑。
他们见我沉默不说话,问:“我们后来胜利了吗?”
“胜利了。”
“是什么时候胜利的呀?”
“19……19……额,我忘了,我毕业很多年了。”
“这你都能忘记。”
我被说得有点无地自容,一小孩问了个问题打破了我的尴尬。
“同志,我想问一下,后来牛坑路修好了吗?”
“修好了,还是我促成的嘞。”
我瞥了他一眼,他的样貌竟跟奶奶藏着的那张老照片一模一样。
“爷爷。”我大叫一声。
小战士被吓得左右张望,五秒后他见我还盯着他,一脸惊愕道:“同志,这可不兴说。”
“你叫彭怀民,你老婆叫张丹霞,张丹霞的脸上有七颗痣,耳朵后面还有一颗。”
“同志,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她孙子,我肯定知道。”
他半信半疑地继续问道:“我后来回到牛坑路了吗?”
“没。”我脱口而出。
他听到后失落地低下头去,我真恨我刚刚的失言。
“那,后来她改嫁了吗?”
“没,没有。她一直在牛……”我话还没说完,天上飞来一个炮弹径直打在牛坑路上,随即牛坑路被撕裂成两半,地上出现一个幽紫色的漩涡将我吸附进去,我在慌乱中大喊:“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幽紫色的光使得我睁不开眼,几秒后,那光渐渐褪去,我睁开眼,看了下手机,我又回到了2024。我徘徊在刚才的境遇里还没回过神来,儿子递给我一张纸巾,“爸爸你怎么哭了?你不开心吗?”
我擦干泪珠,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向儿子解释道:“这不是伤心的眼泪,这是开心的眼泪。”
在牛坑路的两旁,势必会有一棵17岁的战士树在那生根发芽,有一个老人一直在那树下等他归来。她守着他,他庇护着她。或许,这时他们已经在另一平行空间的牛坑路上相遇了,平和地、幸福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