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鬼，马上会想到小时候奶奶讲述的故事，奶奶声音低缓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晚，前街飘飘悠悠的闪出一个穿白衣裙的少女，她身材妖娆，看不清眉眼，只看到长发飘飘，仔细看她的右边脸得啦着一绺长发，红艳艳的舌头也顺着长发吊在下颏处，据说她专门偷小孩吸血，于是方圆几十里人们，天色微黑就吆喝自家孩子们回家，然后闭门入户不敢出门……”吓得我直往奶奶怀里钻，奶奶嘿嘿笑笑说：“别害怕，只是传说，不是真的。”

这些是传说中的鬼故事，能给人带来恐惧和不安。

其实现实生活中真有鬼，能给人的身心造成难以磨灭的痛苦和阴影，甚至有的令人达到想自行了断的境地，这鬼就是生活中恶人，她们也许也算一种鬼，当然这种鬼具有两面性，一面魔鬼一面天使，因人而异，就像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一样。

08年儿子上大三，囊中羞涩的我急着挣钱，于是回老家小矿打工，小矿夹在两座大山中间，沿着大山一侧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公路右边有井口、煤场、食堂及一排排员工宿舍。我是靠关系来的，住在路边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不是低矮潮湿的小宿舍。无论房间多大，远离自己的家，心总是孤独无依的。于是休班的时候常跑到离矿二里地三伯家。家里除三伯和三伯母外，还能遇到堂姐及堂哥们，虽不常见有些陌生，但总归是亲人。

零八年秋，三伯八十岁。他老人家上身常穿一件蓝色中山装，下身黑色裤子。老人精神健硕，面色红润，剑眉大眼，虽然无情的岁月在三伯的脸上刻下深浅不一得条条皱纹，但从说话的远见及气场上依稀看出三伯不是普通的农村老人。

三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本事人，年轻时候是两个村连社的村长，三伯响应号召带领乡亲们修水库，大炼钢铁等，后来悄悄带领乡亲们搞副业，被定为投机倒把分子刑拘过，但出来后三伯仍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

三伯家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因为家里孩子多，而且三伯时常接济一些亲戚朋友等，日子过得清贫，七十年代初大堂哥结婚，婚后大哥大嫂另立门户单过，虽然清贫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安安静静。后三伯和别村人合伙承揽修渠修坝的活，那个合伙人自道亲，撮合他的女儿和二哥成亲，合伙人女儿长的差。三伯没有异议，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就娶。娶来是为了过日子。

二堂哥从小性情温良，三伯和三伯母认为娶个人才差点的媳妇，不会欺负二堂哥，但二堂哥命运不济，二堂嫂不仅人长的丑陋，人品也丑陋。婚后不久，她就露出本来面目，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三伯母偏心大哥大嫂，天天胡扯。二哥劝她不听，反而扯破脸和二哥打架，像个泼妇一样蛮横不讲道理。骂大街当然会扯上三伯、三伯母及大哥大嫂。开始大家还和她理论，问她为什么骂人，后来再看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一坨狗屎，也就由着她疯咬。

三堂哥毕业后在别村做了民办教师，他性格稳重，工作认真负责，很快就赢得本村姑娘的芳心，三哥恋爱了，娶了相爱的姑娘。后来生活条件慢慢变好。四堂哥和五堂哥相继恋爱，娶了心仪的姑娘结婚了。结婚的彩礼和家电家具也是随着年月递增。二嫂就像神经错乱，娶一房媳妇就和二哥及三伯母打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二哥和三伯母的罪状，账本垒了一丈高。而且新媳妇老媳妇全骂，骂全家没一个好东西。三伯三伯母及哥哥嫂嫂们就像耳朵塞了棉花，任凭二嫂骂的舌干口燥愣是没人搭理她。不是怕她，是不想和不懂数礼的人一般见识。这样二嫂更加变本加厉觉得全家老小都怕她，想骂谁就骂谁。教育的她家两个儿子也横行霸道，欺负同辈的堂兄妹们。

来小矿打工住房的隔壁就是二哥和二嫂的临时家，她们为了上班方便，矿上占用一间房。我对二嫂的行为多年前有耳闻，所以心里特别怵她，尽量绕道不走她家门前。有时候错不开走个面对面相互打个招呼，笑脸相迎而过。

有一天我听人们讲，二嫂又找茬，站在三伯门口骂人，三伯出来劝她回去，她尽然打了三伯两个耳光，三伯也许怕另外几个儿子出头，吵的鸡飞狗跳不像样子，又怕软弱的二哥夹在中间为难，老人家自己把一口气憋在心里。

之后三伯还是天天早早起床上矿转一圈，因为矿上有家族里很多成员，虽然三伯不说，但是他的那份牵挂，每个晚辈都懂，老人就像一个巨大的雄鹰，展开大翅膀护着我们每一个晚辈儿孙。

我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爷爷身体不好，奶奶怕养不活父亲，生下来把我父亲送给了膝下无子的施爷爷。虽然施爷爷和施奶奶对父亲很好，架不住父亲命苦，施奶奶施爷爷在父亲六岁多就相继害病去世了，亲爷爷也去世了，父亲颠派流离受了很多苦，三伯长大后把父亲认领回去，并且推荐父亲成为一名煤矿员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帮父亲找了母亲办了婚礼，有了我们的家。

记得06年四伯母去世，我和父母亲及哥哥，兄弟妹妹都回村里祭奠打发，三伯提前把正房打扫干净，炕火生旺暖了两天屋子，等我们回去暖暖居住，每天晚上我们大家族的堂兄姐妹一起聊天喝酒，三伯就站在边上等着，有一天我说：“三伯，您怎么不回去睡觉，”三伯说：“等你们一起回去呢。”我这才知道三伯天天休息那么晚是为了等我们，赶忙吆喝哥哥兄弟妹妹搀扶着三伯的胳膊回屋睡觉。

三伯不光帮我父亲，还有一位三伯的堂弟，六十年代初娶了村里的媳妇，生育有一岁多的女儿，他到矿区当工人后。从村里走出去，被外面的世界迷失双眼，另外找了一位矿区姑娘混在一起，村里的媳妇带着女儿少吃没穿的过日子，三伯为了堂弟回心转意，在最困难的年月留住这个堂弟妹和侄女儿整整养了一年多，后来实在劝不回来堂弟，才给前弟妹拿上路费送走。

就这样一位好老人却遭到二儿媳扇耳光，实在是难容天理。

我初到小矿，安顿好小家，去看望三伯，三伯拉着我的手，问了父母的身体，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家庭情况及孩子们的情况都询问后，才安心的笑了。我的三伯虽然是伯伯，在我的心里就像是爷爷。

每周休息的时候，我都去三伯家，陪三伯聊天，或者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仅仅过了两个月，三伯生病了，而且好像很严重，他老人家住医院。天天祈祷三伯快快好起来，但是病魔无情不遂人愿。

零八年的冬天特别冷，我那临时住所的玻璃好像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漆，白乎乎的什么看不见，太阳莫过高山，探出头窥视我的时候，屋子玻璃的正中间朦朦胧胧慢慢泛黑，融化的水滴就像我心中的泪水沿着心尖缓缓流下。到了年根的坏消息传来，三伯得癌走了，悲痛溢于言表……

晋北地区打发老人多数是土葬，三伯放了七天，六天的时候乡俗叫正日或者辞灵。所有的亲戚朋友们都来祭奠，摆宴席待客，第七天的早上太阳没出来老人就入土为安。

父亲这辈老弟兄五人，各家都是三世同堂或者四世同堂，所以我们家族是庞大的大户人家。

再加上不出五代的远亲，近邻，堂哥们及堂姐的亲朋好友。所以村子里白压压全是身穿孝衣的人。

六天的晚上，所有男士孝子们按儿子、孙子、侄儿、女婿、外甥、侄女女婿，重孙子等排队走街，孝子们身穿白衣，手拿伤棍，大街上慢慢游走，吹鼓手们跟在最后吹吹打打。村民们有权当街拦下，吹鼓手吹音乐，所有有女婿称号的担花篮扭起来。场面热闹，所有人都忘记了悲痛，沉浸在嬉笑里。

男孝子转全村绕一圈回来后都跪在大门外面，全部的女孝子按女儿，媳妇们、侄女们、外甥女们，跪大门里边迎接。中间放个火盆一起烧zhi钱。仪式完成后男孝子全部起身进院子里边。

男士进院子后，儿子们跪在棺木大头前继续烧zhi，此时院子里家族百十多号人，亲戚们窃窃私语彼此问好聊天。就在这时棺木前火盆里飞起来一张黑乎乎的纸灰，在天空中飘飘悠悠的升到了五六米高度，把满院子人的眼神都吊上空中，大家抬头屏住呼吸看着晃晃悠悠纸灰飘零，纸灰飘落飘落前呼后晃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晃在院子中间飘落下来，直接掉在二嫂的头上，黑色的纸灰就像炸了似的，“呼嗤”一下变成红彤彤的火苗，二嫂的头发着火了，随即嗤嗤啦啦烧头发的声音响起，声音即可被哈哈哈哈的笑声淹没了。二嫂脸红一阵白一阵，讪笑着嘴里念叨：“这咋就着火了呢？咋就着火了。”手也不停的拍大头发，前后的亲戚们也帮着拍打，终于把火拍灭了，二嫂头顶的短头陷下一个坑。她两只手黑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烟熊火燎燎毛的怪味。二嫂愤愤地跑出院子。

此时二哥和两个儿子脸臊的通红，也许比二嫂更加尴尬，听到院子里亲戚们悄悄的话语：“报应，现世报。”这话对他们是何等的羞辱。

此时三伯唯一的女儿，堂姐扒拉开人群“冲”到棺材前失声痛哭，嘴里叫着：“爸啊！我知道你在，你在看着所有的亲人们，我们想你啊！”女眷们都跪下哭泣，男孝子都流着眼泪。

深冬的夜，似乎忘记了冷，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月亮和星星似乎也在屏住呼吸聆听烧头发声和人们的唏嘘声及谩骂声。在看这诡异的现象。

这是多么难以解释的事件啊！三伯灵魂居然还在……

整个晚上，亲戚们都沉浸在诡异的事件中，大家议论纷纷，侄儿们都翘着大拇指说：“厉害，厉害，三伯一生聪明，去世做鬼也聪明，老头儿居然可以这样操作。”还有人愤愤地说：“该，恶人就该有报应，敞亮，痛快，”众说纷纭。

第二天凌晨，风呼呼撺掇起煤灰，打转转圈的盘旋在街面，滾向门庭。六点十八分，二斋宣布：“起灵时间到，”大堂哥背着大头，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两侧排开。本家侄儿们一拥而上，大孙子扛着峰干儿，大家伙把棺材移上灵车。灵车前大灯两道强光穿透风里雾，雾里灰，照见地上跪着白压压一片孝子，此时灵车缓缓启动，伴着家族中女眷哭泣声和吹鼓手的“咿咿哇哇”奔向墓地。

人死不能复生。

日子还得继续，三伯走了。我这个外来打工的侄女心里空落落的，心思明了，其实是没有了主心骨。

进入腊月，某天半夜，外面吵吵嚷嚷，并伴随着摔盆打碗的“噼啪”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心跳声横冲直闯到每根神经系统，我以为有盗贼。捂着心窝慢慢静下心才听到二嫂的沙哑的叫骂声，原来是二嫂的儿子来要钱发生冲突。我没有出去劝架，不想趟她家的浑水。搞不好二嫂气没处撒，会挨一顿骂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处理，外面慢慢吵闹声平息了。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上班，看到门前台阶下，有几块红色的塑料桶碎片，有坛坛罐罐碎片。我寻思：“真是上行下效”。她那样的母亲教不出好儿女。

三伯没了，震鬼的人走了，二嫂的两个儿子轮番上矿和二哥二嫂要钱，二哥不当家，二嫂自然成了两儿子撒气的靶子。

同年煤矿重组整合，堂哥堂姐她们都相继离开小矿，搬家到县城或者市里居住，他们有几家联营跑运输，有开饭店、开花店的等，家族中，村里只剩下二哥二嫂她们家，她家两个儿子输耍不成数，为了钱，坑蒙拐骗偷。

二哥积郁成疾六十出头就得癌走了，大儿子进去了。二儿子听说欠赌债太多，留下妻儿老小跑路了。二嫂守着偌大一个家孤独无依。她逮不住族人谩骂，只能天天自己在院子里骂鸡，骂狗，骂一群生灵动物，她活的就像鬼……

一个人人都躲着的野鬼！

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