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记录【0021】

01

“妈妈，我不想你死。”
九点半，黑漆漆的屋里，三岁的女儿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里满满的哀伤，甚至还有乞求。

我把她拉进怀里，关怀地问：“怎么了，宝贝？”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早晨，我们晨聊的话题是“内蒙古消防员火场救火”。
我还提到，前段时间，在凉山，有三十多位消防员死于火灾。
她很好奇地问过：“为什么那些消防员死了，而这些消防员没死呢？”

下午，我们又讲了“混沌之死”的故事。
混沌生在天地之中，他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住在南海的倏，一个是住在北海的忽。
有一天，倏和忽发现，他们的好朋友混沌居然没有七窍，于是决定帮助混沌。
他们用了七天时间，帮混沌凿开了七窍。
没想到，混沌血流不止，最后死了。

而在晚上，她又找了《獾的礼物》来读，又是一个悲伤的死亡故事。
温暖而又忠诚的獾因为年迈而去世，所有的朋友伤心又难过。

一整天，在不知不觉中，似乎都在谈论“死亡”的话题。

我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来。甚至，还有一点期待。
在此之前，孩子经历过，养了一年多的小仓鼠，死了；
老师送给她的小兔子，死了；
自己抓回来的小蜗牛，死了。
她还听说过，爸爸的同学猝死，好朋友多多去参加太爷爷的葬礼。
无论是眼见还是耳闻，在她面前。“死亡”是一个从不避讳的话题。

这些曾经发生在现实中的死亡，加上一整天的“死亡”信息，终于促使她在2019年4月24日三岁三个月又13天，临睡前，发现了一件悲伤的事情：妈妈，可能也会死。
孩子很伤心，但在认知上，却又登上了又一座高峰。

02

我把孩子搂进怀里，告诉她，人要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才会死，妈妈现在还很年轻，所以要等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死。
拉长时间线，也许孩子的悲伤就会少一点。

但对于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孩子来说，很久很久很久，似乎并不足以抵消她的担心和难过。
她趴在我的怀里，哽咽着说：“妈妈，我看起来像要哭了。”
我搂紧她：“是呀，这个问题真的让人很伤心。还记得我们看过的《狮子王》吗？”

辛巴：为什么我们保护羚羊，却又要吃他们呢？

爸爸：辛巴，听我来解释。这是我们的天性。我们吃了他们，就能活下去。多年后我们也会死去，身体化成养分进入泥土，然后滋润植物，植物长出来又被羚羊们吃掉。我们就是这样互相连接，共同存在于这个巨大的生命轮回之中的，生生不息。

辛巴：那我们死了就消失了吗？

爸爸：辛巴，我来告诉你一些我父亲告诉我的事。看看那些星星，过去那些伟大的君王，正在上面俯视着我们。 我们死了以后，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辰待在一起。

辛巴： 真的？

爸爸：是的。所以，当你感到孤独地时候，要记住，我们的先辈一直在指引着你。我也会。

我告诉女儿，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妈妈才会死，那时候，你已经长大了，变成了大人，什么也不会害怕了。
那时候，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当你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女儿沉默了一下，还是哽咽着说：“妈妈，我还是很伤心。”
她不想妈妈死，哪怕妈妈变成星星也不愿意。

03

“你想不想听一听，你出生时候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后，妈妈即使变成了星星，变成了风，变成了雨，都无法让孩子释怀当下“妈妈也会死”去的焦虑，那我们就聊一聊“生”。

“那天下午，妈妈挺着大肚子，就像你看到的书上，开心的妈妈的肚子一样，特别大，你在妈妈的肚子里调皮的动来动去，就像孙悟空。
爸爸陪我走了很多的路，晚上还吃了很多好吃的，吃得很饱。

等到晚上的时候，妈妈躺在床上，突然听到了一声“啵”，像气球爆炸了一样，其实是羊水破了。
就像你看过的《我们的身体》里面，那个在羊水里的宝宝里一样。

羊水破了，爸爸和妈妈赶紧去了医院，因为你要出生了啊！
妈妈在医院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你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了。

等到你哇哇大哭着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妈妈就快哭了。

从那时候起，因为有了你，妈妈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想给你全世界所有所有所有的爱。”

我一点一点回忆起当初生产的经历，那已经淡去的记忆，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变得清晰起来。
而曾经在我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孩，如今已经开始思考人生最重要的问题。

在绘本《当鸭子遇见死神》里，鸭子看到了跟在身后的死神，很惊讶地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死神回答说：“当然不是啦，其实，从你出生开始，我就一直在你身边。”

时间带来成长的喜悦，也带来了成长的苦恼。
就像，死，本就是生的另一面。
生命，本就是死生往复，才能循环不息。

04

孩子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一些，但她依然辗转反侧。
我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就像小婴儿时一样。
收紧双臂，把她紧紧的包裹起来。
此刻的她，不只是伤心。
一想到出生至今从未离开过的妈妈，可能会死去，这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孤独。

美国学者梅琳达•戴维斯说，在人的诸多感官中，唯有触觉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我轻轻地摇着她，慢慢地回忆起来：“你小时候啊，晚上睡不好觉，妈妈就要这样抱着你，摇啊摇啊，直到你睡着呢！”

孩子往我怀里靠了靠，她有些睡意了。
把她放在床上，她翻过身去，朦朦胧胧地说：“妈妈，我不想你死，我还是觉得难过。”
我躺在她的身后，把额头抵在她的后背上，用手臂环抱着她，依然紧紧的。
“放心吧，宝贝，妈妈要很老很老很老的时候，才会死，而现在，妈妈很年轻呢，睡吧。”

当语言已经无力时，还有什么比妈妈的身体更让人安心的呢？
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注：后来，渡渡鸟姐姐说，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直接告诉她，妈妈永远不会死，因为安全感更重要。

05

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过：“人要不断学习生存，也要不断学习死亡。”
学习生存是让我们活得自由，活得幸福而又快乐，那么我们能向死亡学习什么？
如果人最终难免一死，那么一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忍不住分享《万物简史》中序言的两段话：

在过去38亿年的不同时期里，你先是讨厌氧气，后又酷爱氧气，长过鳍、肢和漂亮的翅膀，生过蛋，用叉子般的舌头舔过空气，曾经长得油光光、毛茸茸，住过地下，住过树上，曾经大得像麋鹿，小得像老鼠，以及超过100万种别的东西。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演变步骤，只要发生哪怕最细微的一点偏差，你现在也许就会在舔食长在洞壁上的藻类，或者像海象那样懒洋洋地躺在哪个卵石海滩上，或者用你头顶的鼻孔吐出空气，然后钻到18米的深处去吃一口美味的蚯蚓。

在38亿年的时间里，在这段比地球上的山脉、河流和海洋还要久远的时间里，你父母双方的哪个祖先都很有魅力，都能找到配偶，都健康得能生儿育女，都运气好得能活到生儿育女的年龄。这些跟你有关的祖先，一个都没有被压死，被吃掉，被淹死，被饿死，被卡住，早年就受了伤，或者无法在其生命过程中在恰当的时刻把一小泡遗传物质释放给恰当的伴侣，以使这惟一可能的遗传组合过程持续下去，最终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令人吃惊地——产生了你。

我们的存在，是38亿年里，每一步分毫不差进化而成。
此生，是38亿年光阴的沉积，是无数代祖先，甚至包括一只小爬虫努力的结果。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生命，更有意义？

而在未来，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依赖于我们的存在而延续。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智慧，我们曾经为生命而做的所有努力，会被记住，被传承，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的子孙也可能在某个瞬间，思考他们的祖先。

无数的过去，成就了今天。
一切的未来，依托于现在。
死亡教育，是历史教育，是未来教育，更重要的，是当下的教育。

人不仅终有一死，甚至活着也苦难重重。
但，正因为死，生才有了价值。
因为生而苦难，奋斗过后的幸福才散发芬芳。

最后摘取一段渡渡鸟姐姐的话：
从生到死，我们会获得一种深刻的自由，一种“自我完成”。
那样，到死的时候，我们就不会死去，我们的躯体，将如同秋天的麦田一样被时间收获。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已经颗粒饱满，谷穗飘香。我们每个人都从一株麦子，变成了世界的一方持续耕耘的麦田，麦浪滚滚，锋芒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