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揭晓的一段时间里,文学会被频繁提及,不急于去找《素食者》,只想要从漫长的评审周期中抽离,读起手头未读的一些作品——1998年诺奖得主,葡萄牙国宝作家萨拉马戈的作品《失明症漫记》。
我在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之间,竟然先拿起了这本书,大概是一下子忘记自己想要放松一下的心情,“这本书太致郁了,不敢读”书友如是说。我读到,那个第一个失明的人,在路上开着车,突然眼前一片白色,仿佛掉进了牛奶海时,就被这尖锐的想象力所吸引了。
【边读边想】
失明症,成为一种席卷各地的时疫,从第一个失明的人,到那个送他回家的“好心人”偷了他的车逃逸,开着开着车也突然失明,再到妻子送他去眼科门诊就医,医生夜晚翻阅资料时也忽然掉进牛奶海里,直至门诊里短暂交集的就诊人都一一失明了。
眼科医生,以自身的职业敏感和公德心,迅速向疾控部门汇报。当局在猛增的患者数量前,也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场蔓延迅速的盲流感。他们将第一波患者,进行了隔离,隔离的地方被选定为弃用已久的精神病院。
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十多条禁令或训令,一言一概之,指令表达的意思是,“出,任何人不准出;进,只让食物进”。当然,隔离区内发生的事情,外面的把守士兵也不会干涉。封闭的空间,会无限放大人性的丑陋和不堪一击,《牛虻》《鼠疫》都有提到“封闭空间”。
疫情席卷速度之快,一波一波被安排进来的失明症患者,很快让原先尚存秩序的隔离区,变得拥挤不堪。卫生、食物等基本需求的无法满足,供需无法对等,让这里的失明症患者迅速从人类文明滑落,退化成了动物,可怕的是,他们还是失明的动物。
文明的建立,需要时间;而文明的滑落,只在一瞬间。一批持枪盲人的进入,终于在暴徒和弱者的力量失衡中,将矛盾激化到了顶峰,让原本到处便溺,脏乱不堪的隔离区彻底沦为人间炼狱。暴徒的本性并没有因他们的失明症,而有分毫改变,他们垄断食物,要求盲人们用财物购买。在这个精神病院里,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里,财物又有何用呢?人心的可鄙,大概就在这些自以为是的荒诞之中。到后来,暴徒提出用女人来交换食物。那些拥有女人的丈夫,那些丈夫在身边的女人,那些单身的女人,那些没有女人的单身汉,无一不认为这是人类最可怕的堕落,对最无情的尊严践踏。然而,饥饿终究战胜了尊严本身,女人们在“这场舌战的胜利无异于随后必将到来的失败”。他们如同赴刑般来到盲人暴徒的统领区,用身体交换所在宿舍盲人的食物。死亡在此间发生,仇恨的种子也开始发芽。
医生的妻子,那个始终能看见的女人,亲历着所有丑恶的她,萨拉马戈也并不解释她为什么始终都没有患上失明症。这个唯一能感受,且真切看见这场人间浩劫的她,是作者留给这个令人愤怒的世界的一点温柔吧。医生的妻子,取下挂着高墙上的剪刀,插入暴徒首领的咽喉,解救了用身体献祭的女人们。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在精神病院里,她不后悔这样的决定,“所谓正确与错误,只不过是对我们与他人关系的着眼点不同而已因为”。
另一个被凌辱的女人在精神崩溃之余,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暴徒的宿舍床单,同时,自己也成为了助燃葬身火海之中。盲人们不得不往外冲,逃离精神病院,此时他们才发现:看守的士兵已经不在了,原来,外面的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所有的人都失明了,所有公序良俗当然无存……
【一个问题】
如果所有人都失明了,你愿意做那个唯一能看见的人吗?
A:世人皆醉我独醒,还是一起醉好,否则烦恼无限,麻烦不断。
B:一起瞎吧,我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清醒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一个人的清醒,反而更痛苦。
C:如果少数人的比多数人,我觉得还可能溅起一点水花,如果是微弱到一个,我觉得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个。
……
医生的妻子,她这么说:“……你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在盲人世界里有眼睛是什么滋味,我不是女王,绝对不是,只是个生来注定目睹这悲惨场面的人,你们能感受,而我既能感受又能看到……”
毫无疑问,唯一清醒的人,一定是承受最多痛苦的人,她能看见所有的苦难,却又不能改变什么时,绝望让她反复问自己,我什么时候才会失明?我为什么还能看见?
“在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女人还能看见。她的眼睛,是这个疯狂世界里尚存的唯一理智。”
“如果你能看见,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一点摘录】
戴黑眼罩的老人:在我们自己打造的这个地狱中的地狱里,如果说廉耻二字还有一点儿意义的话,我们应当感谢那个有胆量进入鬣狗的巢穴杀死鬣狗的人。
像生活中的所有事一样,这件事也不难解释,第一个头目被杀死的悲剧发生之后,那个宿舍纪律性已经涣散,盲人会计的最大错误在于,以为只要拿到手枪就大权在握,结果恰恰相反,每次开火伤害的都是他自己,换句话说,每射出一颗子弹他就失去一些权威,子弹打完以后将会如何,我们拭目以待。穿袈裟的不一定是方丈,执权杖的不一定是国王,最好不要忘记这条真理。
医生: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本来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
萨拉马戈:我活的很好,可是这个世界却不好。我的小说不过是世界第一一个缩影。
萨拉马戈:当世界需要批判观点的时候,文学不应该遗世独立。
【后记】
一本没有一个人物有名字的小说,在全民盲流的世界里,似乎也的确不需要名字。
医生的妻子,她能看见,目睹过疯人院的人性泯灭,看到过地下室腐尸的磷火,满大街的遗骸废墟…在不可描述的苦难,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她决定守护着l一起逃离疯人院的六个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撑起一隅,我无法不致敬这样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