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成诗
——读《月光落在左手上》有感
父亲走了,那晚,母亲突然要求我陪她一起睡。
我躺在床上,她睡着,我醒着。空气中的熟悉与陌生,让我想起这么多年来,每一个一同睡去的夜晚。一张床,两个无言的灵魂,构成了这偌大的时空飞船,穿梭于无数个荒唐冷落的秋山。令人无措的温暖和安全感包裹着我,睡意深沉,恍惚间,我梦见余秀华。
我梦见她盘坐在星光灰暗的草原上,故作深沉地哼吟着一些为来往游人所作的诗,诗里没有恢宏的意象:离去,待不到马儿上鞍,待不到羊群沉默……我说,她写的多么自然,梦里我无数次赞叹她的诗,投去膜拜的目光。恍惚间醒来,才发现诗既是她作的,也是我作的。这是个清醒而有力量的早晨,因为母亲躺在我的身旁。我像个孩子一样,有一瞬间忘却了忧愁,我也像个孩子一样,痛苦地哭了出来。人是奇怪的生物,童年得不到的遗憾,会变成永远无法复原的伤口,我们只能掩盖,肆意让欲望和时间把它养大。母亲的遗憾我无法得知,但当此刻我和苦难回忆的血水混搅在一起撕战的时候,我无比想念余秀华,想念苦难成诗的意义。
我重新翻开那本《月光落在左手上》,寻找着那细碎的滂沱渗透在字缝间的答案。她被诗围困,她被诗疼爱,她享受着被诗围困的自由,她与诗彼此相爱——她终把苦难,熬成了温热的诗。
残疾,贫困,丈夫的家暴,在无奈又荒唐的一生里,她热烈的灵魂开出了苦难之崖上最秀丽的花朵。她关心村庄,庄稼,白云甚至是水蜘蛛和苦瓜花,摇摇晃晃地走过人间,带着神明之子的使命——做一个诗人。
“我一次次按耐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云白得浩浩荡荡,散落一地的草绿得浩浩荡荡……”
“雪下不下来都阻挡不了我的白,我白不白都掩饰不了一生的荒唐……”
“白,不是一种色彩,而是一种姿态。”
她一次次写白,表白自己真率又高尚的内心,又一次次隐匿自己欢腾的自我沉沦,光阴皎洁,“我”终自承认心灵残疾是“我的爱”。多少日子,压抑着沉默, “我以灰烬拼凑的肉身,我以晚霞塑光的心,多么危险,多么重。”
她知道,世人何以爱她的残疾,世人何以爱她的奔放,世人何以爱她沉重的真挚。她仅放逐,放逐一切,获得忠贞。
将破碎的爱恨,混合进盛大的月光,落在左手上,只要“我”不喊疼,这让人恐惧的光,把虚妄进一步推进吧……
“爱情再一次陷入荒谬,落在尘世上的影子多么单薄……”
我勇敢地打开书,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了,囿困我的也许不是爱恨,我却无法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