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我淘气又顽皮,当然不是什么乖孩子。但父母成天在生产队里瞎忙,我不得不滥竽充数,当起了家中的“炊事员”。
记得有天傍晚,我点了火去抱柴,回来走得太急,惊得在灶下觅食的鸡,一只从我头顶飞过,两只从我胯下窜出,还有一只居然不慌张,一拍翅膀,竟跳上了火光熊熊的灶膛口。
我吓呆了,伸手想抓住它的脚将其拉出,不料它猛地往火里一窜,随着一阵“吱吱咯咯”的惨叫声和“扑啪扑啪”的挣扎声,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鸡毛臭。等我手忙脚乱地把它拨弄出来时,这可怜的东西早已皮焦肉烂,奄奄一息了。
那时大人忙一整天才不过挣两三毛钱的工分,几乎每天能下一个价值5分钱的鸡蛋的母鸡,其珍贵可想而知了。我弄不清烧了谁家的鸡,但我明白自己闯下了大祸,情急无奈,我把“烧鸡”往门外的草堆一塞,不等饭煮透,就躲出去拔草了。说真的,我还从没这么勤快过。
等天黑我回家时,一家人正在闷声不响地吃饭。我四处一瞅,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竹篮里躺着只宰了的鸡,剖开的肚里,满是大大小小的黄蛋蛋。天哪,钻灶膛的竟是自家仅有的一只母鸡。
爸妈只是淡淡地问了我两句,似乎并没怀疑我。但那夜,我的眼前老浮现出那皮焦肉烂的母鸡,耳边不断回响着妈的叹息“再没鸡蛋换油盐了。”我想起妈妈如何艰辛地养大五六只鸡,却不幸大多被老鼠药毒死了,只剩下一只。而今这一只爱下蛋的母鸡又惨死在了我手中,我更不安了,一入睡就做恶梦、说胡话,数次把父母给吵醒了。到天亮,我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发高烧了。
因为我病了的缘故,妈这天没出工,她把鸡肉炖好,忙给我端来了一大碗,笑着说:
“你生病可真会择时辰,正好有你最爱吃的鸡肉补身子。”
“不要,不要……”我惊恐地叫着,忙不迭地推开了碗。
妈惊讶地看着我,口气突然变得十分庄重了:“这鸡肉你定要吃,吃了钻灶膛的鸡肉运气好,这鸡肉可是很难吃到的。”
不待妈说完,我就驳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把鸡塞进灶膛烧就是。”
“才不那么容易呢,”妈妈神秘地摇摇头,“要鸡自己跳进去的才好,我家的鸡很老实,多半是自己跳进去的。”
我还将信将疑,妈又突地长叹一声:“唉,不知是跳进了谁家的灶膛,那户人家可要交好运了,不仅会出秀才举人,甚至可能中状元呢!”
“真的?”我兴奋得几乎忘了病痛。等妈深深地点点头,我完全信以为真了,“妈,它是钻了我们自家灶膛的……”
谁能想到,我是用那样兴奋的心情描述了自己曾多么为之担惊受怕的“鸡钻灶膛”的全过程。但是,我终于发觉妈妈并没露出我所期望的惊喜神情。我突然又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家里没了鸡下蛋换油盐,生活将更清苦了。一阵懊恼和悲伤袭来,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了。
妈搂紧了我:“别哭别哭,好运气了嘛,快吃鸡肉,好中秀才、中状元……
经不住妈一阵哄,最后,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碗鸡肉。它又鲜又香,味美无比,当然还有点焦味,但恐怕正是这“灶膛鸡”的焦味,才使我对此永难忘怀。
后来,我终于没辜负父母的期望,师范毕业当了教师。这固然不如中举人中状元那般荣耀,但花几十元买只大肥鸡,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美餐一顿,也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而每逢那样的日子,妈妈老爱在餐桌上提起这段往事。大家都禁不住要哄堂大笑,笑妈妈“鬼”,笑我“呆”。我和妈妈也一样放怀。只是临了,我总是感到眼角有些酸,我也总是看到妈妈的黑眼眶里有些潮红,淡淡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