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和暖,微风正好。滚滚沙山,金光灿灿。
君清明背倚金山,神情复杂,眼神飘忽不定,过了许久,叹息道:“小丫头,你见过她?她……可好?”
纤叶道:“算你良心未泯,还能问出此语。一个蕙心女子沦为人见人怕的毒女,你说好不好?”
君清明摇了摇头,苦笑道:“亦舒,你只知我有负于你。你却不知我所遭受的苦痛却不亚于你呀。”
君清明将绿笛一扬,又叹道:“如今旧物仍在,人面已非。依稀记得,那一日我吹着竹笛看着你俯首农桑。阳光映在你如玉的面庞上,每一颗垂落的汗珠都闪着晶光。你转身回眸,嫣然一笑,我的世界便从此停滞在那刻啦。多少年来我无数次梦见那个场景,总觉得恍如昨日。”
君清明声音渐转暗淡,言辞中充盈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子休二人想不到他突然回述旧事,互相看了眼对方,各自沉吟不语。
君清明微作停顿,接着道:“我望着你,手指不经意间在竹笛上胡乱点动,没曾想竟吹出了前所未有悠扬的曲声。我转眸轻瞥,北坡成片绿田,南岸数余里金灿的菜花,一条清河横穿乡野,捕鱼人的鹰鸟亮翅嘶鸣。鼻子轻嗅,泥土混合草叶的清香夹杂着丝丝花蕾的幽兰之气沁心润脾。不远处,传来孩童玩耍欢腾的银铃脆笑,一幢幢农舍的烟囱早已喷薄出了滚滚白烟。孤日悬在断崖上迟迟不肯落下。春风拂面,我的心如同湖水涟漪荡漾开来。应情应景,一首曲词信口脱出,浑然天成。”
子休闻言心动,他所描绘的场景宁静祥和如同画卷,倒像是他阔别多日的家乡。念头所致,思乡之情又起,不由得隐隐难过。
子休道:“既如此好,为何有负于她?”
子休所提之人自然是蝶亦舒。
君清明无奈道:“一入相门深似海,有些事又岂能是我做的了主的。我名为宰相,实际上不过是权贵的管家公而已。我曾想将亦舒认做远方表妹接入府中,也好一饱相思之苦,于是我便试探着问求公主的口风。谁知公主心思缜密,竟然悄悄派人去大贠山打听亦舒的底细。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与亦舒的旧事终被公主知晓了。你想,以公主之尊岂肯让我在她眼皮底下苟且。”
纤叶道:“不管你如何辩解,终究是你负了她。你若爱蝶亦舒便不该取公主为妻。如此一来,同时伤害了两个人。”
君清明闻言摇头,斥道:“各族权贵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不光如此,宫中眷养美婢舞女者更是大有人在,为何我君清明偏要从一而终。”
他声音高亢,接着又道:“自我走后,天币玉钱,香绸宝衣不晓得给她送了多少。她的同族兄弟们我亦不曾亏待,也都提拔成为当地官吏,我……我何愧之有?反倒是她一念成魔,心狠手辣,视众生之命如同草芥。小丫头,若是换作是你见她沦丧至此,可还会……还会再念旧情么?”
纤叶被他质问却也没有反驳的由头。她在深宫生活多年,自知君青明所言不假。那些少年公侯谁府中不是美妇成群,婢女如云。尽管如此这些人还不消停,寻花问柳,夜买春宵之事每日常有。更有甚者醉生梦死,迷于人欲不可自拔,抽空自身真元只靠术士丹药以壮阳气。
纤叶沉声不语,贝齿在唇腔内乱磕,暗暗咬牙。
君清明见她神情,苦笑道:“小丫头,你年轻了些,不知世事维艰。老夫身在朝堂,很多事情不由己的。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高洁自守,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随心所欲。”
纤叶被君清明话语压迫,吞吐道:“那……那她……她又有何罪,要承受如此……委屈。”说话间,声音忽然颠抖,竟似哽咽一般。
君清明道:“是啊,她又有何罪呢?有罪的是老朽。不,也不是老朽,有罪的是老天爷,有罪的是这个强者生存的万物法则,有罪的是这个让人不喜的方圆世界。”言毕,笛贴在唇边,曲声又起。旧曲依旧,只是连降了几个声阶,那曲儿再听来已不如起初那般轻快明脆。乐声低沉清凉,其中夹杂了太过的无奈、委屈、隐忍和孤寂。
子休想起纤叶适才念过的曲词,稍做改动,喃喃道:“千黄覆野,残花万里。绿树苍茫,空悠寂凉。数间村落,炊烟不见。寻常人家,柴米短缺。孤日落崖,残阳断岩。山野风光,难得一现。竹林森幽,孰人共赏?妾心如麻,郎在何方……”
君清明微微一怔,苦笑道:“这曲词教你一改面目全非,意思截然相反。不过……改得好,倒是符合相爷如今的心境。到底是今非昔比啦,就冲此,相爷调教调教你。”言毕,手执绿笛横冲,忽然向子休袭来。
子休见他御笛奔来,心中大凛,急御气在手,拔起竹剑抵住他攻来的竹笛。
君清明绿笛光芒微闪,白芒翻涌瞬间将竹剑断成两截。
君清明道:“俱是竹物,你的忒不结实。瞅你小子穿着不算寒酸,怎么连一柄拿的出手的好剑都没有,莫不是抢了黄口小童的玩物以做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