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控中心的一间实验室里。
“你这些天很焦躁,我看得出来。”吴教授对杨晶说。
杨晶没有回话,把试管放回位置后,看了一眼吴教授,一侧的嘴角上提,眼中没有半点笑意,晃了晃头,露出一副“那还用问”的表情。
“我想雯丽了,教授,所以心情很不好,她在的话,肯定可以把这些蠢人狠狠教训一通。”杨晶看着远处,每个咬字都像要咬掉一块铁板一样那么用力。
吴教授一声叹息,没有说话。
“听说过缩头鱼虱吗?”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听过,一开始寄生在鱼嘴里,然后取代鱼的舌头,开始跟鱼共生。看上去不太友好,跟外星虫子一样。”吴教授一边说,一边在腕表里查询着图片资料,他显然知道这个类比的用意。
“病毒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别管它现在如何装模作样,我的头脑里只有他杀死过的1.5亿人口,还有,那些曾被它折磨到疯癫的、皮肤溃烂后致死的人们。”杨晶的眼珠被实验室的灯光照亮,吴教授能从一片平静中读出的愤怒,像海啸来临前安静的海岸。
吴浩然教授与杨晶一样,还在裂死症给人类带来的痛苦中,无法消除这份仇恨。
“老吴,你知道蛆吗?苍蝇的幼虫,恶心吧,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用培育后消了毒的蛆给病人的创面清创,它们吃腐肉,不碰好肉,防止伤口发炎。”施子扬教授不厌其烦地举着例子。
他接着说道:“情感上的确很难受,那么多人那么痛苦的死了……现在,这个杀手又改邪归正了,给我我心里也不舒服……”
吴教授挠挠头顶:“前两天你知道吗,有个肾衰竭的患者家属,联系到我这里来,让我给她家人一点病毒样本,主动感染,我都来不及想是谁泄露我的联系方式的,这种事我怎么办……”
“我差点忘了,实验室组织培养的那些也变异了?”
“一起变异了……”吴教授平淡地说,“这种RNA病毒,变异很快,然而最终都变异成了目前这种激发人体修复能力的怪胎。”
“也就是说,即使感染了,也不会有很重的症状,基本不致死,说不定,还能帮助患者康复,获得一个新的器官。”施教授说着,脸上也露出难堪的神色。
所有留守在1号避难所疫控中心的研究者们,都带着震惊、感慨、愤怒和惊喜混杂的情绪,再次投入到了对裂死症病毒的研究中。
历史和舆论的洪流方向变化得如此之快,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他们狂欢而热烈地,想在每一次变化中成为受益者。
委员会召开了多次紧急会议,针对裂死症病毒的研究与利用问题,最终达成了一致:
一、疫控中心,继续保留较低人员数量,继续对裂死症病毒的研究,填补一切病毒相关的空白数据。
二、经实验,根据病毒多代感染后毒性下降的安全测评结果,即日起,接受全球器官衰竭、癌变等患者报名,由各避难所最高行政官负责统计上报,1号避难所统一发放病毒株用作药物。首批发放3000个名额,三个月后第二批,6000人,以此类推,一旦出现不适,立即终止发放。
消息一经传出,再度引发了舆论爆炸。
人们的声音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联合治理委员会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基于大量实验数据支撑的基础上,是有魄力的体现,维护了人民们的健康权益,这一派,大多是家里有危重病人的人们。另一派认为,裂死症病毒给人类的重创,是可以比肩流感和黑死病的,不应如此迅速地转变态度,这一派,大多是曾被裂死症害死过亲人的人们。
当然,其实还有第三种声音:在相对专业的病毒学界,大多数科研者们的态度,可以说是跟这两派都不沾边,他们有的只是困惑和苦恼。
对他们来说,采取何种态度,几乎完全取决于对事实的认知,而这种病毒诡异的行为,让他们的认知被颠覆了。
于是,裂死症病毒,成为了器官衰竭者们的救星。
而在这些个经历核爆洗礼的避难所中,因辐射导致的器官衰竭、癌变者,数不胜数。
急迫的人群很快开始在街头抗议,要求委员会尽快放开病毒株的供应,挽救更多在鬼门关徘徊的病人。
在巨大的舆论和民众压力下,委员会不得不妥协,逐步放开了病毒株的提供。
即使如此,仍然难以满足需求。
地下黑市里,病毒株开始成为酒精、子弹一样的硬通货。
一支病毒株注射液,通常被包装在遮光的黑色小盒中,与注射器呈一体,小盒表面注有生化警示符号。
感染概率最高的方式是静脉注射,每次注射,必须保证足量才能确保感染。
小盒中有条简短的使用说明书,最后一行印有:由于目前该病毒感染机制尚不明确,本产品无法确保100%感染成功。
这也成了很多地下黑市争端的来源,而行家里手,则会通过说明书的字迹来判别冒牌货:疫控中心生产的正品,说明书上的“100%”其中的第一个“0”比冒牌货,颜色要更淡一些。
出于对再生能力的崇拜,相当多的人即使没有任何病症,也想要得到感染的机会。
而那些既没有财富,又没有机会的人,则寄希望于已感染的人,能够将病毒传染给他们。
在混乱的街头派对上,经常可以看到,轻微症状的患者,发着烧,皮肤充血溃烂,却被一堆狂热的人们簇拥,人们争相与之拥抱、接吻,想从他的身上得到再生的神力……
傍晚,疫控中心里,百无聊赖的杨晶来到冯远志的办公室。
“冯老师,最近有给参观的学生们讲课吗?”
“杨姐,你怎么过来了……没有,最近没什么参观的学生。”冯远志从桌后站起来。
在上一次疫情警报解除后,他并没有被分流,而是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留在疫控中心的研究者。
“闲的,小冯,你见过末日吗?”杨晶随手拿起他桌上的一个液晶屏,乱划着,液晶屏上显示出各种病毒在显微镜下的结构。
“没,怎么了杨姐。”
“我就见过,一群姑娘围着一个满脸烂疮的老男人,在街角鬼混,这个,就是末日吧。”杨晶放下了液晶屏。
“杨姐,其实没那么恶心,现在发放的病毒注射剂,感染症状都很轻微,只是浅表层皮肤的溃破。”冯远志认真地说,并没有在意杨晶的情绪。
二十分钟后,他即将按计划出现在宋洁的家中,她的丈夫今晚出差,冯远志告诉妻儿自己要在实验室加班。
杨晶看冯远志如此解释,很不爽地一言不发,走出了办公室。
“杨姐,工作注意休息!别太累!”冯远志说完,嘴角露出笑意,赶忙开始换便装。
杨晶像被击败的小兽一样,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自己退出战斗的病毒击败,她甚至开始狂想着,那些主动注射病毒的人们,有一天会毒发身亡。
这样罪恶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伴随着无数的罪恶感,和快感。
然而,有些原理之所以被人们遵循,是因为已经有了千百次实践作为根基,正如经过多代培养的病毒植株,其毒性总是一代代减弱。
一整年过去,人类世界中,除了少数因过敏导致的急性猝死案例,几乎没有人因为注射病毒而死亡。
被病毒感染的人类个体,细胞修复能力更强,往往拥有更光滑的皮肤,强韧的骨骼和肌肉,得益于对包括脑细胞在内的所有细胞的修复作用,甚至连思维都会较他人活跃一些。
而那些始终没有机会被感染的个体,则渐渐被排挤和疏离。
而这一切对人类社会的冲击,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