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树

       

        我对树有一种莫明的情结,就像对童年和故乡一样。

        我爱树,也爱种树,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以至大学、工作,我不知种过多少棵树。每年植树节前后,校园里、庭院里、房前屋后、废弃的场园,我都种过树,无非是洋槐树、梧桐树、杨树和国槐。品种虽单调,但都是易活的树。

        我所在的学校有很多树。像修长挺拔的杨树,高耸入云的水杉,冠如伞盖的法桐,灿如火炬的银杏,以及多子的柿树……当然还有一些矮小的女贞、辛夷、樱花和文冠果。它们几乎手牵手肩并肩地把不大的校园围拢了一圈又一圈,既像昂首挺胸一脸严肃的列兵,又像围在一起玩丢手绢游戏的欢快孩子。

       

        春天校园里吐新最晚的一定是银杏树,这是一种极其耐得住寂寞的树,即使其他的树早已披红戴绿了,它却依旧擎着状如铁线的枝条,摇曳在辽远的天空下。以至于让我经常误以为它可能没有熬过严酷的冬天,已不再发芽了。可是就在我失去耐心时,它的芽却突然萌动了。其实它枝头钻出芽结的并不是嫩叶,而是穗状的花,样子很像秋天桑枝上诱人的桑椹,只不过它是一簇簇的浅黄而不是紫红。等到这些浅黄的花落了之后,小小的扇状叶子才会羞羞答答的冒出来。而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慵懒而含羞的树,到了深秋却一改脾气,变得像热恋中的小伙子,热烈而张扬,似乎要点燃整个秋天。



        教学楼后的一排杨树也有十多年的树龄了。当初栽种时,我也参与其中。那时我还是一个小伙子,朝气蓬勃,有用不完的力气。植树节一到,学校组织绿化校园,买了一大捆貌似拖把杆的树苗,怎么看都不像能存活的样子。我领了两棵国槐,挥汗如雨的挖坑、栽植、浇水、培土,之后它竟悄无声息地活了,自此活得无拘无束,肆意妄为。几年的时间就形成了一片整齐的绿阴。它旺盛的生命力让我对它投入了更多的关注,进校园时目测它,放学时审视它,几乎每天我都用眼睛把它上下扫描一遍。眼见它茁壮成长,不久将来即可成为栋梁之材,心里有着万分惊喜和期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树有旦夕祸福。那年暑假,学校在楼后修自行车棚,这一排树大多遭了殃,被砍的砍,挖的挖。车棚修好了,留存的树木也所剩无几。当然我栽的那两棵国槐也没幸免,被砍得只剩下了比地面高不了多少的桩子。开始时它们还不死心,拼了命的发一些乱草一样的芽子,把新修的地面都挣裂了,但终究抵不过现实,挣扎了三春加一秋,最后只能香消玉殒了。好像有一年夏天还用它们最后的气力生发了一堆黄褐色的蘑菇。要说生命之歌谁唱的最好,我想它们应是最好歌者。

        劫难之后,残留的几棵水杉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高耸笔直的干像一支支射向天宇的利箭,跃过了四层的教学楼,有了誓死穿破九重天的气势。

        然而,最具气吞山河、傲视天地气概的,当属靠近楼角的那棵大杨树了。同是长了十几年,它却有着两人才能合围的腰身,像史前巨兽一样的根爪,高而硕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连那几棵心气极高的水杉也只能委屈地躲避着它的枝叶。其实这棵大杨树的脚下并没有一寸肥沃的土地,甚至还埋藏着大量的建筑垃圾,但它依然创造了令人震撼的奇迹。

 

        校园操场的北边有一棵文冠果,它是当年临毕业的学生留给母校的礼物。大家都想借它“文冠”的名字,为自己的升学考试招个好彩头。它来时就瘦瘦弱弱,但柔嫩的枝条上竟挂着几颗绿油油的果子。后来长了多年,树形却没长多少,果子也不接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其实,原先这棵文冠果树四周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这个小小的花园是一位极其勤奋的女校长,初到学校时,领着老师们在乱石窝上,叩石垦壤,一镐头一镐头挖出来的。又就地取材,用碎石砌了花墙,种了牡丹、芍药、月季和一些灿如星海的三叶草。花园虽小但花一开起来芬芳四溢,使人赏心悦目。因此这里也就成了课下老师们驻足小憩的好去处。

        花园旁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两株不足一尺的幼苗,一株是榆树,一株是柳树。榆树和柳树都是北方极易生长的树种,一年光景,竟长到了两米多高,有大拇指粗了。可是小小花园里怎能容得下参天之物呢?它们长的越是挺拔,越昭示了它们的短命。怎样让这两棵花园的土著留下来,成了我的一桩心事。一日突发奇想,将两棵小树像给小女孩编辫子一样,把它们绕在了一起。树身扭曲如蟠龙,高度也矮了一大半,它们相偎相依,恩爱无间。此时它们不再是树,而是一株寓意丰富、姿态优美的盆景了,枝上挂上纸牌,美其名曰:“榆抱柳”。我可以想象到它长成之日的壮观景象,那必然是校园里独特的一景。然而我憧憬的美梦没做多久,暑假就换了新校长,花园没了,花草也没了,当然也包括那棵“榆抱柳”。美好的事物之所以让人难忘,多半是因为我们留不住它吧。

        我曾经在自己家门前栽过一棵树,一棵国槐。我之所以栽在大门前,是因为邻居家门前有一棵国槐树,枝繁叶茂,很是好看。另外也是我的一种寄托。那时我正上高中,成绩不好,烦恼如春草四处蔓延。每日里望天兴叹,怪自己脑子生了锈,恨自己没有九窍玲珑心。

        一日放假回家,看到邻居家八十多岁的爷爷正坐在门前的树荫里,面带微笑的抽烟。他那一蓬白花花的胡子里不时喷出瀑布般的烟雾。

        我说:“爷爷,你好生自在啊。”

        爷爷移开泛黄的烟嘴,笑了笑说:“看着树就自在。树又长高了,日子又好了一层。高兴啊!”

        我终于明白,原来树是可以让人看到生活的种种光亮的。于是我也栽了一棵国槐。

        自此,每每回家,我都会伫立在国槐下说说我的烦心事,说完了,我发现我真的烦心事少了,身上也轻松了许多。烦恼少了,成绩也慢慢上来了。国槐树神奇的医好了我的心病,也给我带来了前进的力量。于是我开始偷偷地给它施肥,给它浇水。之所以偷偷,是因为肥料是母亲养了一年的猪攒出来的,水是父亲天还没亮,从村头的井里一桶一桶挑回来的。

        上大学的时候,一年回家,发现邻居家门前的国槐没有了。经过询问才知道,白胡子的老爷爷去世后,国槐树也没人打理了,最后竟让一种俗称“哈虫”的东西钻成了空心,死掉了。我很是惋惜,又很庆幸我的国槐树。它很健康,碗口粗的树干纹理清晰,没有一个虫眼。

        可是我后来远渡异乡,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乡,那棵茁壮的大槐树终究还是步入了邻居家门前那棵树的后尘——被虫蛀而亡。

        门前的国槐啊,曾是我的良师益友。在我黑暗的时光里,给予了我勇气和希望,我发自内心的感激它。倘若树有魂,愿它安息。

        至于活得最张扬、最激情、最顽强的,莫过于樱花树。学校教学楼的前后有多株樱花。楼前是关山樱,楼后是普贤象樱。特别是楼后的普贤象樱,虽终年不见日光,却生的干壮叶茂,花开得如烟如海。花梗弯曲下垂,饱嘟嘟的花蕾,初开时,粉如少女的娇羞,全开时,洁白如雪。重重叠叠的白色花朵极像普贤菩萨所骑的白象。樱花由粉到红再到素白,次第绽放,正如朱颜到白头的过程。然而落英缤纷之后,并不是生命的终结,一片片油光闪闪的叶子立刻填满了枝头的空缺。热闹的繁华变作激情的澎湃,自然、顺畅、无缝衔接。

        后来教学楼加固,粉尘飞舞,泥石俱下,噼里啪啦的干了一个多月,樱花树可算是经历了灭顶之灾,满身的土灰不说,单是枝折茎断,伤痕累累就足以让它顷刻殒命。工程完毕,樱花树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似乎太过于轻松。由于形象过于狼狈,只得锯胳膊锯腿,好端端一棵大树,锯成了光秃秃的木头桩子。然而仅仅一缕春风,它就又抽枝散叶,挥舞出一片片或红或白的花束来,如同红霞映天,白雪飞枝,壮观而又圣洁。

        一株株形形色色的树,恰如记忆深处的老朋。虽为草木,却有情有义。用其不完美的一生给你力量、希望、启迪和面对生活的积极心态。有时我在想,树的命运和人的命运是多么相似,有悲欢离合,有生老病死。是巧合,也是宿命。贫瘠之地一样长出参天大树,肥沃之壤不一定就是安身立命的所在。适合就是最好,其他都是锯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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