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粮食、牲畜被日本人抢掠一空,临走前,他们还在田里放了一把火,焦土遍地,颗粒难收。要活命,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花艳霞换上了农妇的土布衣衫,把嘉儿捆在自己胸前,抓了把锅底灰往脸上抹了抹,踏上了回广州的路。
好在她从小被卖入戏班,学戏之余还要给师父师娘干活打杂,就没有被裹上小脚,还是一对天足。一路行来,看到那些裹着三寸金莲的女人实在走不动,只能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时,她只能咬咬牙,坐到路边挑掉脚上的水泡,继续向前。
嘉儿很乖,除了肚子饿了。路上如果经过村庄,她会去找找看那些有小孩子的人家,求那家里的年轻母亲给这个没娘的孩子舍一口奶。万一没有,讨半碗米汤也是好的。世道乱成这样,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挣扎求生,多半人家也不太为难她,嘉儿便算是吃着百家奶百家饭度过人生最初的黑暗与艰难。也有求告无门的时候,某个乡绅人家,打发要饭的似的,叫人盛了碗隔夜的剩饭过来,让她赶紧吃了就走,不要坐在他家门口添晦气。她也只能把饿得大哭的嘉儿又一次送到自己怀里,由小家伙在胸前愤怒焦躁地吸吮撕咬着,直到咬出血来,直到孩子终于没了力气,哼哼着睡着。
她们就这样回到了广州。新吉祥的房子还在,总算尚有片瓦遮身。花艳霞翻出藏在米缸里的布口袋,找出何正武走时叫人送来的钱和金条。战时物资紧张,物价飞涨,她去求了文凤,好容易买来十来罐奶粉,一顿奶一顿米汤混着,喂到了嘉儿满一岁。
嘉儿开始学说话了。她总是在花艳霞忙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妈妈”。而花艳霞也总是愣在那里,然后抱着她纠正,“是姨姨,不是妈妈。”然后小家伙执拗地摇着头往她怀里拱,奶声奶气地继续“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孩子一天天长大。仗打了几年也没有停的迹象,南洋沦陷,香港沦陷,与重庆断了联系。花艳霞早就身无分文,铺子里能卖的陆陆续续也都换成了米面油盐。再后来,她去帮人家洗衣服、补衣服,趁早市收摊的时候捡些菜叶子回来煮粥。
嘉儿长得高,跟她父亲一样,眉目又酷似小桃红。可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是妈妈,自己饿肚子也要把白米饭留给她的妈妈。直到她四五岁时,有次被外面孩子欺负,回家哭着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花艳霞才告诉她,你有爸爸,你的爸爸是个大英雄,正在前线打鬼子。至于小桃红的事,大概只能等她长大再慢慢说给她听。
可是,我的爸爸现在在哪里打鬼子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回答不了嘉儿的问题。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