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起双眼,静坐在几十层大楼的边沿,那儿除了粗糙的水泥楼板和墙面,再没有别的。粗糙的板面,正在透过衣物,硌痛肌肤,对于它们那充满硬度的存在做出的提示。当风轻轻吹起时,闭着眼睛,就如同端坐在分离于大陆架外的岛屿上,旋转漂移,在斗转星移中经历,也忽略着身旁的世界。
时间静止成瞬间,又被拉成了长长的拖影。远处烟花爆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再度从静坐中起身,却惊讶地发现,万家灯火已被踩在脚下,唯有自己,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确定的存在。
爬楼是适合独自体味的事情,可是实际上,人们却很少孤独地走上楼顶,身边总会有朋友,酒水,食物,和催发笑点泪点的故事和怪谈。一切将像泡沫般,在夜色中发酵,膨胀,纷纷迸裂,消散于时间的河床上。回到楼下,生活从不会有任何改变,内心却多少还是有了差别。
在内心深处,我却始终记得:某个时期,单位上的小孩们较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爬楼。半新不旧的办公楼,因为最排头的墙上预留的钢筋蹬梯和一格检查孔,而成为了少年们的娱乐场。在检查孔的上下,世界被自然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被盯视和约束的烦恼,另一边却是私密的自由天地。每次,我都会在楼顶的水泥板上随意找个地方一坐就是很久,直到蒸腾的暑气渐渐散尽,夜晚开始来临,这才会懊丧地下楼回家。
在一重又一重的屋顶下,人们绝少能够感受到天空的存在,可是在楼顶上却会发现,天空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在头顶上。在那里,始终有着一颗最亮的星,走得那么的快,一度会让人觉得是错觉。当然,还有月亮……楼下是排排平顶的民房,在低矮的屋顶上,月光呈现出的物态一面,刹那之间,甚至让人从肉体上感知到了无端生发的温凉触感。
只是重回眼前,却再也不见了月光。当我们从二十多年前的时光中穿越而出,坐到属于现在的二十九层大楼上,对面是连片的长街灯火,更低矮或是更高耸的楼宇,那些巨大的轮廓,不容分说夺走了内心对于月光的全部知觉。
当眼睛也不能被信任,相机也许就成了忠诚的伙伴。因为它们没有人眼扬好去恶的弊病,反而也更能够直观地反映世界,看到隐藏在璀璨灯火后面的深远背景。
在漫无边际的清谈中,我们照旧对着眼前那座建成已久,在刻意的彩色灯光下显得“既大且空”的商业楼进行着评论。
“信吗?如果能把水电通上,一个流浪汉就可以在里面隐秘地生活很久,而不被人发现。”友人甲大胆的假设,让我们产生出了无穷联想。可是未及具象,却已经受到另一边乙的牵引,自然地朝着“灵异事件”过渡。
很多时候,事情恰正是这个样子,在话题发起瞬间,总是无法猜出最后的收场。直到回头清点,这才震惊地发现:此彼之间,已经相差了不止一个光年的距离。然而,这却并不妨碍微小的幸福感存在:此刻的我们,身边有着伙伴谈笑甚欢,也能够从诸多属于个体烦恼中短暂地抽离,尽管喧哗,内心却也分外安详。
“各位,时间哪都没去,它是你的幻觉,它并不存在。”
当通道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带来某种警示,同时也是某种猜想:时间如是,那么空间呢?整个晚上都坐在这楼顶之上,哪都没去,可是谁又能够确定,我们真的不曾城市间一个又一个屋顶上飞跃,走完了很远的路途一一
喔,那还真是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