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我们是附近东方红农场的知青,你们家里有黄豆吗?我们想买一些。”1969年春节前,我和队友杨谊忠首次从崇明农场回家探亲时,想带些市区紧缺的当地农副产品。
“黄豆是有一点的!”大妈转身进屋,捧出一个瓦罐。
我们看到瓦罐里面装满着圆嘟嘟黄灿灿的上好黄豆,感到今天碰到了好运气,高兴地从口袋里摸出钱来。
“你们是用钱换黄豆?这不行的!这样换黄豆,不行的!前几天也有几个知青用钱来换,我没有换给他们。今天,你们要换,只能用粮票换!”我们没有想到,大妈看到我们手里拿的是钱后,竟然不停地摆起手来,反反复复地说着拒绝出卖的话。
虽然,我们都舍不得那些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粮票,但是,都又想着要这些成色好的黄豆。这让我俩有些左右为难。最后,我们决定与大妈讨价还价,用一半钱一半粮票的组合方式来购买。果然,大妈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浜镇”的集贸市场不大,基本上集中在一条主要的道路上。每天天刚亮,四周的农民就会去赶早市摆摊。大多数人卖的是自留地里种的青菜、萝卜、花菜、刀豆、芋艿、茭白和黄芽菜等等蔬菜,少部分人卖的是家里的鸡、鸭、蛋,个别人卖的是刚捕到的新鲜鱼、虾,偶尔还会看到摆卖自织土布的。
集市高峰时人员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而我们到达集市时,交易时间已经接近尾声,长长的街道上,只有几个农民蹲坐在哪里摆摊。
“哎,小知青,这里有两只鸡和两只甲鱼!”一位老农民远远看见我们前来逛街,高声地招呼起来。
这是两只长着黄嘴巴、黄脚爪、黄羽毛的正宗三黄鸡。其中一只大公鸡见到我们上前,高耸的鸡冠抖动得威武无比,就像是戏台上的武生亮相一样。那只母鸡稍小,毛色很好,不停地在地里找食吃。
两只三黄鸡的旁边,放着两只甲鱼,其中一只龟头伸进伸出精神得很,另一只却软不拉塌地耷拉着脑袋不动弹。
“老乡,老乡,这只活的甲鱼是什么价格?”我伸出手指着问道。
“活的什么价?你是不是只想买一只活的?如果只是买活的那一只,我是不卖的。要买,必须两只一起买!否则,我一只也不卖!”老农民见有人买甲鱼,起先很高兴,感觉终于可以卖完回家了,但是,听了我的问话后,没好气地回答道,而且回话里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哎,老乡,你想把两只一起买给我们?你自己看一看,那一只是死甲鱼!死的甲鱼怎么吃啊?”我看着老农民挑着茬。
“死的甲鱼怎么就不能吃啦!你要知道,如果两只甲鱼都是活的话,早就卖掉了,还轮得到你现在来买,恐怕你现在来,看也看不到它们了!”老农对我的挑剔,不屑一顾地反唇相讥。
我无话可说。老农民说的也是实话。他也有他的苦衷。好的东西给人买走了,那剩下的差的东西卖给谁呢?也许,正是他的这种卖法,才让他的两只甲鱼从开市一直等到了快落市了还没有卖掉。
现在,我的黄豆已经买好了,如果能够再买只活鸡h活甲鱼带回家,那该有多好呀。我一会儿看看三黄鸡,一会儿看看活甲鱼,心里想着,离开摊位时,一步三回头。
“这样吧,那只死的甲鱼由我来买,只是,那只公鸡要归我。”小杨心里与我一样的不舍得。他先向我提出了购买建议。
“你买了死甲鱼,活鸡当然由你先挑了。”我见小杨说真的,欣然同意他的建议。
黄豆、母鸡、甲鱼三样农副产品在过年前,被我从农场带到了市区的家里。它让我这个务农的知青在邻里街坊的女主人那里,受到了不少称赞。
第一次离开父母到远郊农场的日子里,让我切身感受到社会上重工轻农思想的压力,也尝到了农村体力劳动的艰辛困苦,刚从农场回家探亲时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压抑的,然而,当我在屋子里面听到别人对我的农副产品大加赞扬的时候,一颗敏感的心,这才开始稍微松弛了下来,尽管那种高兴只是短暂的。
我第一次从机械化大队三中队回家探亲,是走泥路前往“二条竖河”汽车终点站,乘长途汽车回家的。那是个冬天寒风呼叫却是天气晴朗的上午,我肩背手提,身上带着几件行李。一路上,虽然冷风刺得脸上生疼,但是有回家与亲人见面的憧憬,心情特别的放松,不仅走得急急的浑身出汗,而且感觉这段路程比想象的要短些。
当我和队友董伟民从市区乘坐51路公共汽车到吴淞码头下车,再转乘过江渡轮到崇明堡镇码头时,面临到了崇明交通难的第一个考验。
崇明码头汽车站设在距离渡轮码头百米之外,虽然,渡轮到码头后会有专门负责驳运的区间车,乘上这种车能够赶上长途汽车,但是,这种区间车不仅一条线路上只安排一辆车,而且载客少满员即开,所以,当渡轮将要靠码头前15分钟,很多男女知青就开始涌往出口处想赶个提前量。
等到乘客出船登上码头后,所有的男女知青都会手提肩扛大包小包,立即拔开双腿疯狂奔跑。大家都知道,如果乘不上这辆区间车,那么就得等上一个小时后,才能乘上下一班的长途汽车。
我和董伟民仗着年青,不甘落后他人,像“百米冲刺”般地冲向前方。只可惜我肩背“马桶包”、左手网线兜、右手旅行袋,随身行李带得太多,拖累了脚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冲在了前面,无可奈何地远看着区间车驶出码头。
一个多小时后,开往“二条竖河”车站的末班长途汽车终于出发。此刻,天色渐渐暗了,雨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崇明的泥路在下雨天后真是很难走啊!虽然,崇明的土质是由长江上游冲刷下的泥沙堆积而成的沙质土,可是,连续几天下雨让“二条竖河”车站到三中队的泥路吸足了水分,路面经过拖拉机碾压行人踩踏,不仅变得异常泥泞不堪,而且形成了农村泥路特有的上软下硬的奇特路况,让我们这些走惯柏油硬马路的知青大上其当。
刚走上泥路不久,我们知青就都会感到,负重的身体一不留神就会重心不稳很容易滑倒。于是,每个知青都把眼睛紧紧盯住路面,走起路来十分小心翼翼。
“当心!这条泥路很滑的!”我看见董伟民走路姿势摇摇摆摆的,连忙提醒他走慢点。只是,我的话刚出口,自己的脚却先滑了一下,“扑通”一声,人和行李全部倒在地上,弄得一身泥浆。
董伟民连忙转过身体,伸出手来想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只是,他的这个原地转身,也让他失去了身体重心,紧跟着“扑通”一声摔倒在烂泥里。
后面跟着我们行走的女知青看到我俩狼狈不堪的样子,吓得是眼睛只敢紧紧盯住路面,两腿慢慢地挪动着走路。只是,即使她们这样小心谨慎走路,也无法避免摔倒的结果。只过了不多久,我们就听到身后先后传出 “哦哟”、“哦哟”的女声尖叫,以及伴随而来的“扑通”、“扑通”的摔倒声。
就这样,我们一行知青在泥路上你摔我倒地行走着,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一路上遇到的当地人看了都感到心疼。这段原本在晴天只要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竟然让我们足足走了近三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天色将要暗时,疲倦的身体才终于挪进自己的宿舍。
这次原本设想抄近路早点回到宿舍,早点上床休息的计划,变成了浑身肮脏又晚到宿舍的结果,简直是既累人又恼人。只是,这段雨天走泥路的实践,让我在第一时间里,在思想上充分认识到了雨天负重长途走泥路的危险,并且为今后走这种泥路积累了行走经验,而正是有了这种宝贵的经验,才使我的身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与泥土直接“亲密”接触过一次。
这次探亲返回的经历,也让我对未能给同路摔倒在地的女知青提供帮助,产生了些许愧疚。我想,作为男生是否应该帮女生拎一下包,减轻一下她们的负担,让她们走泥路时能够轻松一些?特别是当女生摔倒时,是否应该主动上前拉她们一把,体现出互相帮助的精神?
只是,当时由于男女授受不清的封建思想作怪,同时,也受到自己负重已经较多的客观条件限制,使自己做出了明哲保身的举动。
直到二年后的一天,我在驾驶手扶拖拉机前往青龙港,给连队战备执勤的基干民兵送给养时,看到一些刚从市区探亲归队的女知青,手提肩背行李行走在泥路上时,立即停下车,一路捎带她们到连队路口,这才释怀了当年的愧疚情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