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年语
在北京15年,娘来过北京11次。农忙时回家,农闲时过来。叔叔心细,常常让别人拉娘到处游玩。娘去过的地方比我都多: 长城、十三陵、故宫、颐和园、世界公园……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所以,娘不是一个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太太。娘的每一次来京,于我而言,不仅仅是惊喜,更是雪中送炭。然而,傻傻的我只想到了高兴,却忽略了娘来北京的真正意图。
每天,我们照样摆地摊卖早点,娘当时刚刚50岁出头,身强力壮,自然成为我们的左膀右臂,一刻也不闲着,她也闲不住。直到今天,娘都是如此,喜欢忙忙碌碌,身体因此也很健康。
帮我压馄饨皮、包馄饨、摘菜、洗菜,洗衣服……我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沉浸在有娘陪伴的幸福里。只是睡觉的时候委屈了娘: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中间拉上一道布帘,这就是我们当时的真实处境……
北京的天,越来越冷;风,越刮越大;买卖,越来越难做。我并不知道,每天早上,当我和男友装完了车,三轮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响着,然后越走越远时,我的娘,听着窗外的风“呼呼”地咆哮着,想着自己的女儿要站在寒风里挨冻,她就会把头深深地埋进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她怕被邻居们听到。
娘后悔了,后悔当初听了我的话,让我离开了家乡,才会跑到北京来受这种罪。从小到大,娘都不舍得让我干活。我是在一个极其贫困但非常温暖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孩,所以,到了今天,我仍然可以忍受物质上的一无所有,却无法忍受爱的荒芜。
娘的这些想法,都是事后才告诉我的。她说,当时她真想把我领回老家。其实,娘错了,即使她想让我回家,我也不会同意。因为我并不觉得苦啊,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年轻时的我,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何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耳熟能详的话,娘也明白,从小就一直给我念叨。娘还有一句方言俗语,“我就不信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榸子来?”意思是她那么多的孩子,难道就出不来一个有点出息的?娘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只可惜没有上过一天的学。
想到冬天没什么买卖,在北京花销又大,我们决定回老家过冬,坐在自家炕头上,既温暖又惬意,过完了春节再回来。我们一起去了叔叔家征求意见,叔叔当时也同意我们的想法。
头天晚上,娘还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娘就变卦了:“不行,我一晚上也没有睡着,你们不能就这样回家。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赞成你们一起来,现在两手空空地回去,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娘的话,我听着很不舒服,可想想也不无道理,在外的人,谁不希望衣锦还乡?
娘决定一个人回家了。临走之前,娘特意用自己身上带来的钱去街上买回一块肉来,和面、剁馅,包了一顿香喷喷的水饺,娘笑着说,“这是滚蛋饺子,吃了饺子就滚蛋!”其实,她的心在流泪。
那天,我和男友送娘到了站台上,当火车缓缓启动,“轰轰隆隆……”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时,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并不是舍不得娘走。我是为自己让娘如此操心而内疚:有哪一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们快快乐乐,舒舒服服?
好过的日子难过的年。春节,真的来到了。那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最后一次在那里过春节。那时,没有电视机,小小的出租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哪里都不去,哪里也不想去。
窗外,喜气洋洋,偶尔也会有鞭炮响起,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可那些都与我们无关。谁都不说话,也无话可说。每个人都在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我习惯于与日记为伴,因此,在那样一个特殊的节日,我留下了我的真实心情。“我的家到底在何方?在这本是团圆的日子,在这万家灯火、举杯同乐的夜晚,我,一个远离家人,远离朋友,远离故乡的游子,却满是怅惘,满是迷惑。我才发现:我没有家。娘家已离我远去,婆家却不曾取得法律的信任,而这北京的家,又如此飘忽不定。我,原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曾经信誓旦旦:我不想家。可在除夕的夜晚,在这大拜年、大来往的觥筹交错中,我想家。想淘气的有点令人厌恶的小妹,想没主见性格内向的八妹,想性格泼辣心眼极多的九妹,想她们会骂我失约,骂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榜样。”“原本该是兴奋与欢乐同在,朋友与亲人同在,歌声与笑声同在,然而,在这北京,却是无聊与寂寞同在,自我与自我同在,感叹与火气同在。从此再发誓:过年的日子,再不离家!”
年的味道里,乡愁,是一抹拂之不去的思念,久久的,久久的,萦绕在游子们的心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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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殷炳莲
70后,笔名涵香,山东省诸城市作协会员,21世纪新锐作家网新锐之星,郁金香阳光会特聘记者。曾经北漂15年,从事餐饮业,喜欢哲学,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