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周庆方见到这个场面，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于是又来了精神儿，他信心十足地说:“大家既然同意办厂，还有个重要问题，请大家来拿个主意，就是厂址落在哪里？”“李大款”高声说:“厂址？河东的砖窑不是现成的吗？难道还打算重建啊？哈哈！那得多少钱啊？有钱没处花去啦？”周庆方高声说:“李卫国说到点子上了，村委也正为此事犯愁呢！ 会计周俊福粗算了一笔账，新建一个厂少说也不会低于十五万，如果在老厂干既省钱又方便。可是有一个现实问题，就是附近已经没处取土了。假如能在砖厂南边那片地上取土，那才是最划算的，但又涉及到这些农户的切身利益呀……”

      李进喜、“张大嗓门”和周守义，互视了一眼心中暗笑，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儿，终于“图穷匕首见”了。这时坐在角落里的“李大明白”，扯着个公羊嗓说话了:“遇到这个难题了？我倒有两个办法，一是在原有的土坑里继续深挖，充分利用土地资源嘛！另一个办法就是从别处取土，用车拉到砖厂来加工！良田可不能再被肆意破坏了，要保障粮食产量稳定，‘棉还不与粮争’呢，更何况是把土挖走啊？保护基本农田，一直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办副业是为民造福，而不是断掉子孙后代的口粮，我们这一代不能给后代添麻烦，对不对？土地是农民与生俱来的最爱，别看今天种地收入低，可到了明天说不准就是另一个情形了！大伙儿说是不是？”

    “李大明白”的文化程度是高小毕业，在他这个年龄段里，他的文化水平在村里算得上是最高的。在生产队的时候他曾是记工员，干惯了清闲活儿，可是自从土地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他痛苦得就像孩子失去了娘，他不愿接受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他的心态却一直没有转变过来，他家的地就从来没有好好收拾过，产量比别人家少了一半儿还不止，因此日子越过越穷，人越活越懒，而他也似乎总有撒不完的怨气。不过刚才他说的这段话，村民们听着倒觉得非常痛快！

      村长周庆方知道“李大明白”是在故意打岔，但仍耐着性子说:“这些办法村委会也考虑过，只是原来那些坑已经很深了，到了夏天一下雨，多少天都不能取土。如果从别处取土，从哪儿取呀？只能从村北的机动地来取。这样一来又要多出来运输费用，制出的砖造价可就高了……”“李大明白”佯佯不睬地说:“既然条件不成熟，那还商量个啥劲儿啊？这个砖厂干脆就别开了……”

      而“变压器”的想法，与他父亲“李大明白”则完全相反，他突然冒出了一句:“那就把河东的自留地，跟村北的机动地调换一下不就行了吗？”“李大明白”听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汹汹地说:“你狗掀门帘子——露啥尖嘴儿？要想待在这儿，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想待，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变压器”哭丧着脸说:“地在哪儿种不是种啊？咱家的庄稼在哪儿种也长不好……”

      大伙儿听了，“哄”地一声笑了，“李大明白”恼羞成怒地走了过来，把“变压器”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大骂着:“你他妈的还敢犟嘴！现在你就给我滚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这对父子俩就这样退了场。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村长周庆方接着说:“河东的地跟村北的地相比，应该各有利弊，对于调换的事，大伙儿发表一下意见吧！”这时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了，现在众人终于明白了，原来周俊田的葫芦里装的是这副药！所以没有人再贸然发言了，任凭着村长周庆方如何宣之使言，大家也都装聋作哑了。

      这时周庆方眼珠一转来了主意，他打算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解决问题，而目标首先锁定了叔伯二叔——周守义。于是他提高了嗓门说:“二叔，河东有你一大家哥儿五个的地，你起个带头，支持一下村里的工作呗？这可关系着全村人的未来呀！”

      周守义为人襟怀坦白，做事光明磊落，更是乐于助人，所以在村里有较高的威望。他不慌不忙地掏出“红梅”烟，分别递给了左右的李进喜，和“张大嗓门”每人一根，自己也点着了，三个人都吐出了烟雾。

      然后周守义慢声说:“庆方，如果仅是我自家的地，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可以换，可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我先问你一句，当初村里为啥不把河东的地划成机动地，而是把村北的地划成了机动地呢？这个问题书记周俊田心里最清楚，你清楚吗？”周俊田爽快地说:“这个我清楚，是因为村北的地土质差。”“嗯，所以换地就等于吃亏，因此我周守义不会代表别人，贸然答应你换。咱庄稼人最关心的就是庄稼的收成，土地是最诚实的，它不会撒谎，是永远靠得住的！而办副业既然是为了造福村民，那么村委会还是要认真权衡一下，如果砖厂一旦再干黄了，这块地又被毁了，那么往后村民的粮食从哪里产呀？”

      听了这话会议室又沸腾了，大家觉得周守义说得太对了！这个砖厂再干黄了那是必然的，到时候村民们可就悔之晚矣，今天大家差点儿上了书记周俊田的当！随后大家又都表示不同意换地了，本来一片大好的势态，却被周守义的几句话化为了乌有。

      周俊田非常痛恨周守义，简直恨得牙根儿发痒，但是他总不能蛮来生作。最后周俊田仍是很有风度地宣布了散会，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只留下了一地的烟头、废纸和唾沫……

      时间眼看快到中午了，空气依然冰冷，太阳就像冰窖里的白炽灯一样，仅供照亮儿罢了。周守义、李进喜和“张大嗓门”，在村委大院儿里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村民们相继散去。但他们知道，村民们的立场是最不坚定的，今天的讨论结果虽然暂时令他们满意，但这并不代表最终的结果，书记周俊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寒风侵肌下，三个人心怀不安地走出了村委会大院，各自回了家。

      东流村距离市区仅有十几里地，自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得到了发挥，粮食产量得到了大幅提高，温饱问题得到彻底解决。而解放出来的劳动力，更多地都放下了农具，走进了市里的工厂里去打工，把活钱儿挣进家来。这也使得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地提高，衣食住行较以前全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可是在这方面，东流村村委会的贡献却几乎为零！

      东流村虽然已经脱贫摘帽了，但是经济却没有发展起来。高岭乡一共有十三个村子，东流村村民的收入水平，在全乡排倒数第一。改革开放以来，临着国道的高岭村、小岭村等村子，利用地利的优势，把沿街的土地改变了使用性质，兴办工厂或建成了商店进行使用和出租，现在已经率先致富了，村民们也得到了很大的实惠。即便是东流村的邻村丁范村，主要街简上都已经打上了水泥路面，村貌也是好于东流村，村民的幸福指数也高于东流村。这些事情，东流村人看在眼里，却急在心上。

      六年前开的砖厂，因为周俊田等人中饱私囊，几年的功夫就开黄了，欠了信用社以及其他单位和个人一屁股债。所以，村民们对村委会能够带领大家致富，以及改善村子的面貌，几乎不做任何幻想了。村民们除了对村委会的气愤之外，没人关心村集体的好坏，家家户户，只顾钻天觅缝地找挣钱的门路，闷声过自家的小日子。“全乡第一穷就让它穷去吧，重要的是咱自家别穷了！”这就是东流村每一个村民的心里话。

      村民们把村委会视为乌有，对于周俊田等人的所作所为，全都不以为意。然而村委会的职能在被弱化的同时，反而让周俊田等人，摆脱了群众的监督视线，干他们为所欲为的事情。

      周俊田和“眼镜周”则是挖空心思地捞取集体财产，或是骗取支农资金，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除此之外就是天天地酒喝，整天红头胀脸的像个醉猫似的。而村委会的其他成员们，大多数人都不去村委会上班报到，而是干他们自己想干的事情。想在外上班的去上班，想做小买卖的去做小买卖，想在家看孙子的看孙子。多年以来他们就一直这样挂着名，白拿着一份工资。

      书记周俊田和村长周庆方，最后走出了村委大院，今天会议结果他们显然很失望。村委员张贺正在门外等着他们，这个张贺中等个儿、微胖，长了一张苹果脸、厚嘴唇，又黑又密的头发，前发齐眉后发盖梗。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显得非常老练，一对肉眼泡的小眼睛，善于猜测别人的心思。“两位大哥，中午到我家喝酒去呗？昨天我钓来的花鲢，今天正好下酒。”二人的心情本来很郁闷，一听到有人请喝酒，就立即来了兴致，二人随着张贺去了他家。

      张贺家是三间平房的院子，平时村民们很喜欢到他家来串门儿，在这里打扑克赌博已成了常态，人多时东西两个屋子都插不进脚去。张贺今天开会前，嘱咐了媳妇儿夏菲菲让她把花鲢炖了，中午要请书记和村长来家里喝酒。

      夏菲菲是个外乡人嫁到了这里，不仅长得有几分姿色，又会抓乖卖俏的，能招引村里的许多人来这里就不足为奇了。快到中午时，夏菲菲把在家里不相干的人全都撵走了，仅剩下了“眼镜周”一个人等在这里。

      当周俊田一进外屋，一股香味儿就扑鼻而来，但这倒不是饭菜的香味儿，而是夏菲菲身上的香水味儿。夏菲菲今年三十岁，身材窈窕，眉清目秀，乌黑浓密的长卷发披在肩上。她喜欢浓妆艳抹，走起路来分花拂柳，见到周俊田进了屋，热情地操着外乡的口音说:“哟！大哥来了，欢迎欢迎！家里太乱了您多担待吧！”周俊田神魂荡漾地说:“弟妹，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就笑呵呵地走进了东屋，周庆方和张贺也先后跟了进来。

      东流村的一般家庭，冬天里都是舍不得多烧煤的，只是到晚上才会在炕炉子里多填上几铲。甚至仍有个别家庭，还在烧玉米秸秆取暖。因此晚上躺在炕上，身底下虽是热乎的，而露在外面的鼻子尖儿却是凉凉的。但是张贺家的两个炕炉子，却整天烧得炉盖通红，烤得屋里很暖和。

    “眼镜周”没去开会，而是很早就来了这里，正在跟张贺的闺女翻扑克牌。他的相貌和体形跟他堂兄周俊田很相似，也是个矮胖子，只是眼上多了一副近视镜。“眼镜周”今年四十岁，此人一肚子的坏水儿，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这么多年来，一直充当着周俊田的“狗头军事”。

      这时夏菲菲已将饭桌儿在东屋摆好了，正中间放着一口大号儿的陶瓷盆，盛着满满的一盆花鲢鱼，连汤带水的热气腾腾，四围还摆了几样小菜。夏菲菲热情地向三个人招呼:“三位哥哥快请坐吧，都别客气，就像在家里一样！”说完，她坐在闺女张巧巧身边，乐乐陶陶陪她玩了起来。巧巧今年六岁，长得很俊俏，她从小就习惯了家里门庭若市的气氛，不喊不叫的很乖顺。

      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张贺打开了一瓶高粱酒，给大家倒上了。在暖和的屋里吃着大锅鱼、喝着高粱酒、懒散地说说笑笑，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啊！可是两杯酒下了肚，书记周俊田却开始语无伦次了，说着说着就开始大放厥词了:“东流村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谁敢挡我的路，我让他追悔莫及！今天开会时周守义真敢挡我呀！你们看着将来我让他……”

      说到这儿“眼镜周”拦住了他的话，并向周俊田递了个眼色说:“哥，今天咱们不说公事，张贺的酒这么好咱喝酒！干！”周俊田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儿冒失，便收住了话题，吆喊着干了杯中的酒。然后，他低头儿扫了一圈桌上的酒杯，却发现周庆方杯里还有酒，便短着舌头问:“刚才不是都让干了吗？你咋没干？”

      周庆方是从不喝酒的，今天张贺给他倒酒时他就没要，而是来了一杯凉白开。听到周俊田问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眼镜周”在一旁，用讨是寻非的口吻说:“他一开始喝的就是凉白开！”周俊田夸张地瞪着周庆方，问:“你为啥不喝酒呢？”周庆方笑了笑说:“我不会喝酒，我多吃点儿菜吧，弟妹炖的鱼真好……”周庆方自我开脱地说着，便伸出筷子要去夹鱼，这时周俊田却突然板起了脸，把张贺刚给他满上的那杯酒，全都浇在了那个鱼盆里。

      周庆方见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就像喝醉了酒似的一下子红到了脖梗子，而张贺和夏菲菲也都看得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