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东宫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齐轻晏站在铜镜前,由着宫女为他整理朝服。肩上的箭伤已经结痂,但偶尔还会隐隐作痛,提醒着那个狩猎场的惊魂时刻。
"殿下今日气色好多了。"老嬷嬷一边为他系玉带一边说。
齐轻晏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微笑。一个月过去了,那个南境猎户的插曲仿佛从未发生,但朝堂上的暗流却越发汹涌。赵丞相虽被软禁,其党羽仍在活动,而池煦对他的态度也越发难以捉摸——时而温柔得让他心跳加速,时而又冷酷得令他窒息。
"程徽来了吗?"他问身旁的宫女。
"程将军已在殿外等候。"
整理好衣冠,齐轻晏大步走出殿门。程徽一身戎装,英气逼人,见到他立刻行礼。
"殿下,今日大朝会,恐怕..."程徽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程徽压低声音:"今早收到消息,赵丞相府昨夜有异动,似乎接到了什么密报..."
齐轻晏心头一紧。自从上次那个冒牌太子事件后,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紧绷。尤其是最近池煦频繁召见南境来的密使,更让他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走吧,别让陛下久等。"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齐轻晏作为"太子"站在首位,承受着四面八方或探究或敌意的目光。尤其是赵丞相一党的官员,眼神冷得像毒蛇。
钟鼓齐鸣,池煦驾到。一袭玄色龙袍的帝王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玉阶,转身落座。齐轻晏随着群臣跪拜,眼角余光却瞥见池煦今日神色异常,眉头微蹙,眼中似有寒芒闪动。
"众卿平身。"
朝会开始,各部大臣依次奏事。齐轻晏站在玉阶下,能清晰地看到池煦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动作。
"陛下,臣有本奏。"
兵部尚书李严出列,声音洪亮:"南境八百里加急,在边境山区发现一名少年,自称..."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齐轻晏:"自称皇长子池珏。"
殿内瞬间哗然。齐轻晏浑身血液凝固,耳边嗡嗡作响。不可能...又是一个冒牌货?还是说...真的找到了?
他机械地转头看向池煦,却见帝王面色阴沉如水,眼中风暴酝酿。
"人呢?"池煦的声音冷得像冰。
"已在殿外候旨。"
"宣。"
一个字,重若千钧。齐轻晏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殿门大开,两名侍卫押着一个瘦削少年走入。少年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
齐轻晏倒吸一口凉气。即使隔着数丈距离,他也能看出那少年与自己有七分相似!更可怕的是,少年右眉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与皇室谱牒中记载的池珏特征完全吻合!
少年走到殿中央,怯生生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高高在上的池煦身上。他嘴唇颤抖,突然跪地痛哭:
"父皇...儿臣回来了..."
满朝哗然。齐轻晏双腿发软,全靠意志力才没有倒下。这个声音,这个称呼...难道真的是...
池煦猛地站起,眼中闪过震惊、怀疑、愤怒...最后归于可怕的平静。
"有何凭证?"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高举过头:"这是母妃留给儿臣的...父皇当年亲手系在儿臣腰间..."
太监将玉佩呈上。池煦接过,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齐轻晏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那颗总是高高悬着的心突然坠入谷底。
"陛下!"赵丞相突然出列,声音洪亮,"若此子真是皇长子,那么..."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齐轻晏,"这位'太子'殿下,又是什么人?"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齐轻晏身上,有嘲弄,有幸灾乐祸,也有少数同情。齐轻晏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在被千刀万剐。最痛的是池煦投来的目光——冰冷、审视,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陛下明鉴。"齐轻晏跪下,声音出奇地平静,"儿臣...臣愿接受任何审查。"
他改了自称,从"儿臣"变回"臣"。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池煦瞳孔微缩,但皇帝很快恢复了冷漠。
"将池珏带下去,由太医诊治。"池煦下令,随即看向齐轻晏,眼神锐利如刀,"至于你..."
齐轻晏抬头,勇敢地迎上那道目光。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准备好了。至少,他曾经拥有过那些短暂而珍贵的时刻...
"齐轻晏涉嫌欺君罔上,即刻收押天牢,候审。"
一句话,宣判了他的命运。侍卫上前,粗暴地扯下他的太子冠服,反剪双手。齐轻晏没有反抗,只是在被拖出大殿前,最后看了池煦一眼。
皇帝已经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天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齐轻晏被关在最里间的死囚牢,手脚都锁上了沉重的镣铐。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至少...我不用再猜他的心思了。"他喃喃自语,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响起脚步声。齐轻晏抬头,看到程徽站在铁栏外,脸色凝重。
"殿下..."程徽声音哽咽。
"别这么叫我。"齐轻晏苦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殿下。"
程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殿下,那个池珏...有问题!"
齐轻晏皱眉:"什么意思?"
"父亲说,那玉佩确实是真的,但人未必是。"程徽急声道,"赵丞相可能早就找到了真太子,一直暗中控制着,现在才放出来..."
齐轻晏心头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池煦知道吗?他是在将计就计,还是...真的被骗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轻声问,"我现在自身难保..."
"因为陛下今早秘密召见了父亲。"程徽的声音更低了,"陛下说...'保护好他'。"
齐轻晏的心猛地一跳。"他"?是指...自己吗?
还没等他追问,远处传来狱卒的脚步声。程徽迅速塞给他一个小纸包:"金疮药,可能会用得上..."然后匆匆离去。
齐轻晏握紧那个小纸包,心中五味杂陈。池煦到底在想什么?如果真想保护他,为何又当众羞辱他?如果只是把他当棋子,为何又...
狱卒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起来!提审!"
沉重的铁门打开,两名膀大腰圆的狱卒架起齐轻晏,拖向审讯室。一路上,他听到其他牢房里囚犯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假太子..."
"听说骗了皇上八年..."
"死定了..."
审讯室里,各种可怕的刑具整齐排列,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冷光。齐轻晏被绑在木架上,面对着主审官——刑部尚书周严,赵丞相的心腹。
"齐轻晏,老实交代你是如何欺骗陛下的,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周严冷笑。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齐轻晏平静地回答,"是陛下带我入宫,赐我名分。我从没自称皇子。"
"嘴硬!"周严拍案而起,"用刑!"
第一鞭抽在背上时,齐轻晏咬破了嘴唇。第二鞭、第三鞭...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始终没有惨叫,只是默默数着数,仿佛这样就能分散注意力。
二十鞭后,周严喊停,走到他面前:"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知真太子下落?为何隐瞒不报?"
齐轻晏抬头,透过被汗水浸湿的睫毛看着对方:"我不知什么真太子...只知道忠于陛下..."
"继续!"
这次是烙铁。当烧红的金属贴上胸口时,齐轻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皮肤烧焦的气味充斥鼻腔,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中,他仿佛看到池煦站在暗处,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注视着他...
"最后问一次!"周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与真太子有何勾结?为何背叛陛下?"
齐轻晏笑了,满嘴血腥:"我...从未背叛陛下..."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齐轻晏发现自己躺在牢房的草堆上,身上盖了件陌生的外袍。胸前的烧伤被简单处理过,涂了药膏。是程徽给的金疮药吗?还是...
牢门突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火把的光映出来人的面容,齐轻晏浑身一僵——池煦!
皇帝一身便装,没有带任何随从。他站在齐轻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陛下..."齐轻晏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池煦突然蹲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为何隐瞒真太子的消息?"
齐轻晏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池煦以为他知道真太子的事?
"我...不知道..."他艰难地说,"我真的..."
"撒谎!"池煦低吼,眼中怒火燃烧,"狩猎大会前,你就知道南境有消息!你调查过,你问过程徽!"
齐轻晏这才明白池煦的误解。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只是好奇,从未有意隐瞒...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陛下是在乎我隐瞒...还是在乎真太子?"
池煦瞳孔骤缩,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放肆!"
齐轻晏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却倔强地不肯求饶:"若陛下认定我有罪...直接处死便是...何必亲自来审..."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池煦的怒火。皇帝松开手,站起身背对着齐轻晏,肩膀线条紧绷。
"那个池珏..."池煦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是真的。"
齐轻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所以...他的替身生涯真的要结束了。
"恭喜陛下...父子团圆..."他努力让声音不发抖,"臣...甘愿伏法..."
"闭嘴!"池煦猛地转身,眼中风暴再起,"朕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明白吗?"
齐轻晏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池煦还要留着他这个无用的棋子?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出口,"真太子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什么用?"
池煦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俯身逼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因为你的命是朕的。"他的声音危险而低沉,"朕还没玩够,你就别想逃。"
这句话像火又像冰,让齐轻晏浑身发抖。他应该感到恐惧,可心底却涌起一股诡异的甜蜜。至少...池煦还不想放手...
"遵旨..."他轻声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微笑。
池煦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冷漠:"周严不会再动你。养好伤,朕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那药...是暹罗进贡的,别浪费了。"
牢门关上,齐轻晏呆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的药膏。所以...这是池煦给的?皇帝亲自来天牢,就为了给他送药?
他躺回草堆上,将身上的外袍裹紧。布料上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让他想起那个人身上的气息。疼痛依然折磨着他,但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无论池煦有什么计划,无论那个所谓的真太子是真是假...他的命早已不属于自己。而这一点,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夜深了,天牢陷入寂静。齐轻晏在伤痛和疲惫中沉沉睡去,梦中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