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箭与血

蝉鸣刺耳,夏日的御花园热得令人窒息。齐轻晏站在一株老槐树的阴影下,额头上的汗水滑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但他一动不动,像尊雕塑般凝视着远处的凉亭——池煦正在那里接见南境来的使者。

三个月了。自从那次砚台事件后,池煦对他的态度越发难以捉摸。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又会突然出现在东宫,一言不发地看他练剑。这种反复无常让齐轻晏如履薄冰,却又忍不住期待每一次可能的相遇。

"殿下。"

程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轻晏微微侧头。二十岁的程徽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查到了吗?"齐轻晏压低声音问。

程徽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南境使者姓周,是郑元培的妻弟。他带来的密报据说与...真太子有关。"

齐轻晏的指尖瞬间冰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消息还是像一桶冰水浇在他头上。三年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替身,忘记了这个皇宫真正的主人可能还活在某个角落。

"具体内容?"

"不清楚。"程徽皱眉,"但父亲说,陛下看完密报后,立刻派出了暗卫前往南境。"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齐轻晏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如果真太子回来了,他该怎么办?池煦会如何处置一个无用的棋子?

"殿下?您脸色很差。"程徽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先回宫休息?"

齐轻晏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留意,有任何消息立刻告诉我。"

程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离开。

凉亭那边,会见似乎结束了。南境使者跪地行礼后退下,池煦独自站在亭中,玄色龙袍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齐轻晏鼓起勇气,朝凉亭走去。

"陛下。"他在亭外恭敬行礼。

池煦转身,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齐轻晏的脸:"偷听多久了?"

"儿臣没有..."

"撒谎。"池煦冷笑,"你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心虚就咬左边嘴角。"

齐轻晏僵住了。他没想到池煦连这种细节都记得。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接下来的话浇灭。

"很好奇密报内容?"池煦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关于朕真正的太子?"

"儿臣不敢。"齐轻晏低头,掩饰眼中的痛苦。

池煦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朕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无论发生什么,你的命都是朕的。"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一边刺痛齐轻晏的心,一边又给了他奇怪的安慰。至少,池煦还没打算丢弃他...

"儿臣明白。"他轻声回答。

池煦松开手,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话:"明日狩猎大会,你随驾。"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齐轻晏长舒一口气。他弯腰捡起池煦无意间掉落的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手帕上淡淡的龙涎香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气息,既令人畏惧又莫名安心。

次日清晨,皇家猎场旌旗招展。齐轻晏穿着一身月白色骑装,腰间配着池煦赐予的"秋水"剑,在晨曦中格外醒目。程徽作为护卫跟在身后,不时担忧地看他一眼。

"殿下昨晚又没睡好?"

齐轻晏摇摇头。他确实一夜未眠,脑海中全是关于真太子的猜测。最让他痛苦的是,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真太子回来了,他是不是该...消失?

"陛下驾到——"

号角声中,池煦骑着纯黑骏马入场,一袭墨色猎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在阳光下如同天神下凡。群臣跪迎,齐轻晏也低头行礼,却忍不住偷瞄那个耀眼的身影。

"今日狩猎,猎物最多者,赏黄金千两。"池煦的声音响彻猎场,"开始!"

号角再响,数十骑如离弦之箭冲入林中。齐轻晏策马跟在池煦身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狩猎大会,内心既紧张又兴奋。

林间光影斑驳,马蹄声惊起无数飞鸟。池煦的骑术极佳,很快射中了两只鹿和一头野猪。齐轻晏也不甘示弱,用"秋水"剑刺中了一只试图袭击皇帝的野狼。

"身手不错。"池煦难得地夸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简单的称赞让齐轻晏心头一热。他正想说什么,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寒光一闪——

"陛下小心!"

几乎是本能反应,齐轻晏纵马挡在池煦身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狠狠扎入他的肩膀。剧痛瞬间炸开,鲜血迅速染红了月白衣袍。

"有刺客!护驾!"

场面大乱。侍卫们迅速围成一圈,将池煦护在中央。齐轻晏踉跄着从马背上滑下,视线因疼痛而模糊。他看到池煦脸色铁青地下令搜捕刺客,看到程徽惊慌地朝他奔来,看到自己的血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朦胧中,齐轻晏感觉自己漂浮在漆黑的湖面上。时而浮出水面,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时而又沉入深处,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箭上有毒..."

"...雪灵芝都用上了..."

"...他若死了,你们统统陪葬!..."

这个声音...是池煦吗?为何如此愤怒?齐轻晏想睁开眼睛,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自己被疼痛撕成两半,一半渴望就此长眠,一半又拼命挣扎着想醒来——他还没确认池煦是否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齐轻晏终于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东宫熟悉的帐顶,还有...床边那个伏案而眠的玄色身影。

池煦?

齐轻晏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皇帝怎么会在他床边?而且看那疲惫的姿势,似乎已经守了很久...

他试图起身,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忍不住闷哼一声。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醒了浅眠的池煦。

"醒了?"池煦的声音异常沙哑。

齐轻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池煦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这还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帝王吗?

"陛...下..."他艰难地开口,喉咙干得像着了火。

池煦扶他起来,递上一杯温水。齐轻晏小口啜饮,不敢相信皇帝会亲自照顾他。水温恰到好处,水中似乎还掺了蜂蜜,甜丝丝的。

"为什么?"池煦突然问,声音低沉。

齐轻晏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挡那支箭?"池煦的眼神复杂难明,"朕不需要你保护。"

"儿臣...只是本能反应。"齐轻晏轻声回答,"陛下无恙就好。"

池煦的瞳孔微微收缩,突然一把抓住齐轻晏的手腕:"你的命是朕的!没有朕的允许,你连伤都不准有,更别说死!"

他的力道很大,齐轻晏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掌心跳动。奇怪的是,这近乎粗暴的举动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儿臣...知错。"他故意这么说,想看看池煦的反应。

果然,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别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他松开手,转身走向窗边,"刺客已经抓到了,是赵嵩的人。"

齐轻晏心头一震。赵丞相竟敢刺杀皇帝?

"他...为何..."

"因为朕最近在查他贪污军饷的事。"池煦冷笑,"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齐轻晏立刻明白了言外之意——赵嵩想借机除掉他这个"假太子",为真太子铺路。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自己死了,池煦会难过吗?还是会立刻找一个新替身?

"南境的消息..."他鼓起勇气问道,"是真太子吗?"

池煦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你果然在关心这个。"

"儿臣只是..."

"闭嘴。"池煦几步走回床边,俯身逼近,"听着,无论池珏是否还活着,你都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他捏住齐轻晏的下巴,声音危险而低沉,"朕养了你八年,你以为朕会轻易放你走?"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齐轻晏能闻到池煦身上混合着药香的龙涎香,能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池煦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害怕失去他?

这个认知让齐轻晏心跳加速,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儿臣...从未想过离开。"他轻声说,直视池煦的眼睛。

池煦的瞳孔微微扩大,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放松了。两人对视良久,最终皇帝直起身,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养好伤。三日后,朕要听你汇报《治国策》的研读心得。"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低声道:

"...别再吓朕了,晏儿。"

这个亲昵的称呼如同一道闪电击中齐轻晏。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池煦的身影消失许久,他才回过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遵旨...父皇。"

接下来的日子,齐轻晏的伤势好转得很快。御医们啧啧称奇,说从未见过恢复力如此强的人。只有齐轻晏知道,每当他喝下那碗特别苦的药后,夜里总会有双冰凉的手为他换药。那双手的主人从不说话,但他知道是谁。

程徽每日都来探望,带来朝堂上的消息。赵丞相因"管教家奴不严"被罚俸一年,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府中。而关于南境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下文。

"父亲说,陛下派出的暗卫已经回来了。"程徽压低声音,"但带回什么消息,只有陛下自己知道。"

齐轻晏点点头,心中忐忑。他既希望真太子永远不要回来,又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

三日后,齐轻晏勉强能下床走动,便如约前往御书房汇报。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时,池煦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

"陛下,儿臣..."

"把门关上。"池煦打断他,声音有些奇怪。

齐轻晏依言关门,转身的瞬间却愣住了——池煦面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竟与齐轻晏有七分相似!

"这是..."齐轻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认识一下。"池煦冷笑,"这就是南境找到的'真太子'。"

少年抬头看向齐轻晏,眼中满是恐惧和困惑。齐轻晏浑身发冷,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一刻终于来了...他的替身生涯该结束了。

"陛下..."他艰难地开口,"儿臣...不,臣..."

"闭嘴。"池煦厉声喝止,转向那个少年,"再说一遍,你是谁?"

"小、小人名叫李二狗,是南境山里的猎户..."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一个月前被这些人抓来,他们非说小人是、是什么太子..."

齐轻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真太子?

池煦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挥手让暗卫把少年带下去。门关上后,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赵嵩找来的冒牌货。"池煦冷笑,"想用这个'真太子'取代你,再通过控制他来操纵朝政。"

齐轻晏如释重负,同时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羞愧:"陛下英明..."

"英明?"池煦突然逼近,眼中怒火燃烧,"朕差点就信了!看到那张脸时,朕差点以为..."他突然刹住,转身背对齐轻晏,"滚出去。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齐轻晏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行礼退下。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池煦站在窗前,手中捏着那块他掉落的手帕,背影竟显得有些...孤独。

那一刻,齐轻晏突然明白了什么。池煦不是在气他,而是在气自己——气自己差点被一个冒牌货蒙骗,气自己竟然...在乎一个替身的去留。

这个认知让齐轻晏的心像被蜜糖浸泡过一样甜。他轻轻关上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也许,他不仅仅是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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