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马二爷自骂自，汪老师你要是不去，我就是狗日的
秦玉有个亲娘舅在大连办公司，早有意让秦玉和我俩帮他照看分公司。秦玉多次对我说，死守着民师干啥，就是公办老师都拿不上工资不如去大连，干不干见月六百块。其实我心里非常明白，那些以各种理由清理掉的民师大都发了财当了大款安了电话买了车。其实我也不是不需要那每月六百块钱，只是下不了跟秦玉去大连的决心。去大连的秦玉没再回汪店来。
有段时间，庆庆还想她，整天缠着我去找，后来也就不想了。我带着孩子前后找了她两次，她死活不回来，并且告诉我，她组建了一个新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满月和庆庆常在一起玩。小秦常借故找满月来我屋里。不知为何我心里烦她，她一来我就走，连话也不说一句。尽管这样她还是来，隔三差五帮我干些洗洗涮涮之类的家务。二叔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再没跟她生过气。不知她是如何调教的。杰春要盖新屋。现住的房墙已有好几处开裂几几乎成危房。他要我帮他放几棵树。我自然答应，带着庆庆和马利我们三个一帮就是三天。第三天下午刚回来我就病倒了。其实几天前我就咳嗽而且越来越重，开始是有痰后来痰中带血再后来光大口大口地吐血。庆庆吓得妈妈地直哭。杰春来照看两个半天我让他走了。二叔和小秦都来看过。村里有个老中医开了副中药，说喝两副血就止住了。药是杰春给我去镇上抓的。这时我还能下床煎药。杰春说我回去安排一下让小辣椒过来。杰春走后我头就裂似的疼，浑身都不适，接着心慌气闷腿肚子抽筋。刚点着火我就觉得浑身乏力再也支持不住就一头倒在床上。我犯了个大错误，我差点被自己酿成的火烧死。锅门前支三块断砖，药壶放砖上煎，这是淮北人煎中草药的方法。睡倒后，庆庆找满月玩去了，也许是喊什么人来看我。这是后来推测的，马利没有走。见我躺倒后就替我继续添柴煎药。马利必竟不是人，加上猴们本来就有拖泥带水扯扯捞捞的毛病。一下子燃着灶间的柴堆。火都上了房我还没醒呢。等小秦二叔和村人赶来，两间屋已成火海无可救药了。我挣扎着往门口爬却一下子摔倒了，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为了救我马利混身的毛被烧光了。马利成了光腚猴，我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走了老婆又烧了房，我成了“三光”。房没了，我带着庆庆马利又回到学校那间又当办公室又作卧室的小套屋里。一场大火烧焦了我的心，烧出另一个马利。马利不知为何白日里从不出来，扯也扯不出哄也哄不走。只是晚上出来走走，绕着校园走上几圈，然后爬一会儿银杏树，再然后由我陪着到河坝上去。天一亮他就躲在墙旮旯那只空粉笔纸箱里双手抱膀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庆庆邀他出去玩，他一反往日和平友好亲切的态度，吓她抓她还咬她，有一次竟将庆庆的手抓烂一块。天一黑他又主动到外边活动。马利怕什么？白天、太阳还是人？杰春提醒我说，可能是没有毛的缘故猴也讲自尊呢。我想也是，于是进城给马利买了一件猴外套，全身的，整三百。我毫不心疼这三百，他为了我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在东北要不是他——所以，要五百我也认了。马利又有身漂亮的棕红色的皮毛！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情态活跃在校园里，帮学生擦黑板帮老师敲铃与师生共同玩耍。甚至比先前的马利还要漂亮。人猴都喜欢假面具。
一天，铃锤掉下来，差点砸在一个学生头上。齐校长说，甭系了，反正快放暑假了。不系，那怎么发信号上课下课？刘杰春说。齐校长说，交给马利。于是马利按照值日的指令拎着那钟锤爬上又爬下，执行特别使命。就这样又敲来一个招考时节。经过几番风雨。我已心恢意懒无意再考。齐云山左劝右说无论如何朝富你再考一次。我没明确表态。在完成教学任务的同时，我没忘教庆庆掌握拿大顶、折腰、蝎子倒耍墙等技巧，除此之外就是生着法子调教马利。对于马利我不断地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扮拳王阿里妆球王路易斯，头项砖头打太极拳服装表演等无所不用其极。教办室正式通知我去县城考试，我才知道这全是齐校长做的“手脚”。考就考吧，我还是希望生活出现亮点。上边说了这次是唯一的一次考试，往后再也不考，每年从高分往低分捋，一年转一批，二000年前全部“消灭”民师。钱是齐云山垫上的，可我的照片他是怎么搞到的呢？再看准考证上的照片确确实实是我汪朝富。齐云山对我不孬。从县城考试回来当天就淅淅沥沥的下，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很快放晴，可半天不到又乌云漫天雷声隆隆。预报说今年夏季淮河流域极有可能出现特大涝灾。雷声里大队高音喇叭响了，镇里传达县里市里省里指示：从今往后的一个月内要做好抗灾防涝准备，近三天内全省将出现大范围的特大雷暴雨。并补充说这是全球性的厄尔尼诺现象。学校已放暑假。齐云山偶到学校来，没忘了关照我要我多注意，说这一排溜屋都是五十年代纯粹的土建筑，墙已被淤土埋了半截，西屋山东山墙又都裂了个大缝，一定要注意，我怕……我说怕啥齐校长，咱国家这些老帅大将们那一个不是从枪林弹雨中过滤来的。有福命大就不该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齐云山说朝富咱不能信那一套，咱命不值钱也是爹娘给的，出了事喊皇天也叫不应。在我打县上考试回来的第七天齐云山说这话的第三天，齐校长的担心还是应验了，七间校舍在一场雷暴雨中趴窝了。坍塌得很彻底。四面墙全是往里倒的。齐云山两口来了，村干部来了，刘杰春两口也哭丧着跑来了。当然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齐云山和刘杰春指挥着先来的村人集中扒那间小套屋，想从中扒出活着或死了的我来。当我带着庆庆出现在老银杏树下，他们都以为撞着鬼了，嘴半天都没合上。小秦和二叔也在。为扒我小秦弄得浑身是泥。二叔一脸的严肃。这是后来杰春跟我说的，他说他一直注意小秦和二叔呢。二叔的严肃，是讨厌小秦没命地扒我还是惋惜他永远失去了我这个侄子？这时天下着蛙尿似的小雨。浑身泥水的小秦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什么终没有说出来。回过神来的杰春跑过来当胸给我一拳：你这家伙咋开的阎王爷的后门把生死薄给改了？你说你说——嗵又是一拳。我说我有预感，他不信。其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倒屋那天下午，我躺在床上看书，庆庆玩一会儿让我带着她找满月玩，我说天阴得很，要下雨了不能去。她也就没去，找粉笔在当门的黑板上乱画。马利则陪着她一块玩。一会儿，我听见庆庆让马利当学生自己当老师玩上课。玩过上课，庆庆将一只铃铛系在马利脖子上。马利也觉得稀奇新鲜，摇着头满屋子跑，满屋子撒播清脆铃声。忽然间我有种庆庆长大了的感觉，想着想着就书掉一边睡着了。
我梦见马二。马二上了聋哑学校。马二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马二在一个公司里当上了小老板。马二对我说你那屋不能住了得赶快搬，现在就搬，你看那墙都开始歪了。我真的看到屋子往一边倒去……我大叫一声醒了。醒来后我出去看天，天阴阴的；听雷，雷隐隐的。雷声里我反反复复老想那梦。我是不信梦、预感什么的，平时要是杰春说到梦啦预感啦我总是非常的讨厌恶心，一句话将他冲南墙上，去去去我不听。可这梦却顽固地盘绕在我心上如蛇蝎似冤鬼死死缠住你。假如真的下雨，搬，往那搬？搬到那两间露着天的破屋碴子里？搬到二叔家？也算我命不该绝。正当我心神不定疑神疑鬼迷迷惑惑的当儿，马二爷踏着漫不经心的雷声来到小套屋请我去他家吃饭。马二爷说自从救了马二还没请过一回，马二常念叨你呢，又来了信你看了准高兴，再说我还欠你钱，遇上你这个大好人，俺心里实在过不去，往后就在俺家吃。没待我答应，马二爷拽住我胳膊往外硬拉。我说不能去天阴着哩庆庆小还有马利，万一天漏了，给你找麻烦不说，俺回来也费事。他说我抱庆庆你牵猴一人一个锁上门就是了。我犹豫不愿去。见我这样，马二爷恼了，脸一黑：汪老师你要是不去我就是狗日的！
我一时语塞，马二爷彻底掏出心给我，还能说啥？我去了，带着庆庆马利。马二爷说把猴了也带去，我说，看它的意思愿去他就去不愿去就给我看家。马利摆摆手表示愿去，我关上门未上锁便带着庆庆随马二爷去了。去了也就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有些事就是难说清。假如吃过饭就回来，我们也就呜呼哀哉了，可偏有事缠住回不了。饭很丰盛鸡鱼肉蛋都有。饭后马二爷让我看了马二的信。马二原先在一家鞋厂做鞋，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命运。从火车轮底下救出这家鞋厂老板的五岁独生子。因此马二不再是鞋工而被老板送进了当地的聋哑学校学习。接着好戏连台，老板认他作了义子，并给他奶爷寄了两千块钱。汇票还未来及取呢。取钱要印章，马二爷没有印章问我咋办。我又写了封回信，扯了一气庆庆睡了。马二奶把她放在床上睡好。接着我又把他家休息几个月的马蹄钟看看，修好钟已过零点。庆庆在床上睡着了。睡着了庆庆嘎吱嘎吱磨牙，马二爷说可能肚子里有蛔虫。不一会儿就呜的下起雨来了，雨渐渐大起来，哗哗的有雷也有闪。修好钟后要是没有接踵而至的大雨我也就回去了，三分钟的路程。我问杰春说，躲过这场灾难该感谢谁，是马二梦的警示，是马二爷纯朴得不能再纯朴赤诚得不能再赤诚的邀请，还是修好钟表后那接踵而至的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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