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24]我与哥哥的命运
医院真是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在这里，同一个病房里，短短的一天，就让我看到生离死别。我看到死者的父母一夜之间仿佛白了头，瞬间就老去了，他们在医院里几乎哭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我的心似乎更痛了。我看到父亲坐在床边，依旧把他的头沉到比床还低的位置，他头顶的白发像是擎天柱，肆意地向天疯长。他也老了，他或许比别人更痛。
在医院那天下午，何花姐来看我，她给了我一颗小小的药片，看着我吃下去，然后眼含着泪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央求父亲带我回家，父亲二话没说，就去找了大夫，下午他就带着我回家了。这路上他只是偷偷看我几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炉子里的火都灭了，我也没有起身为它续火，深冬的寒冷包围着我，我的心也似乎更冷了。母亲每日会叫我吃饭或是把饭放在我门口，直到饭菜都结冰，才端走。父亲每日都会来我房门口，跟我说话，每次父亲一开口我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我无时不刻感受着痛苦在毫无底线地剥蚀我整个灵魂。
“陈医生说她希望你像从前一样，站起来，她会帮助你的，她还说陕西警察已经找到这里了，很快他们就会受到惩罚。”
“还有你凤姨说那个急诊科的李医生报警了，就是替你检查的那个女医生，她是陕西人，她的姑娘被欺负，最后跳楼了，现在龙警官已经和陕西警察一起成立专案组，很快就破案了。”
父亲的话，让我吓了一跳，原来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女孩是那个医生的女儿，所以那天她才会如此失控。我应该站出来，而不该缩在这里，让坏人再欺负其他女孩，我该为自己还留在他手里的照片而做点什么，我要拿回那些照片，我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我起身穿好羽绒服，打开门，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父亲的头上衣服上也落满了雪。我猜测父亲在这里站了很久了，突然有些难过和不忍。
“爸，坏人真的可以抓到吗？”
“一定会。相信警察叔叔，那个龙警官。”
“我想出去走走。”
“好，爸陪你。”
“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我一会就回来，您放心。”
“听话啊，你哥哥很快就放假了，他回来了就有人陪你了。”
我知道父亲在恐惧什么，更明白父亲的痛苦胜过一切，他嘴上不说，可我却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感觉的到。
我戴上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在没过鞋面的厚厚雪地里，这条路静的只能听到自己踩过雪的声音和均匀的呼吸声。我抬起头，看着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像是圣洁的舞者，尽情在天空中舞蹈着，展示着自己洁净又自然的美。我立在那里任凭纷落的雪停在我的脸上，用我仅剩的温度温暖它，让它化成水，和着我的疼痛一起流进衣领，住在我的衣服里，然后再将我紧紧包围。
“哎，你去哪，赵老板召唤你。”
马强迎面而来。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装什么清纯？”他拿出一张照片在我面前晃悠。
“你，你是强儿？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我向前跑去，拼命抓着他的胳膊，索要他手里的照片。
“明天下午老时间，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然后甩下那张照片扬长而去。
我抓着照片，躺在雪地里，嚎啕大哭。我的隐忍，能重换我的自由和尊严吗？不能，他还是像幽灵一样，拿着我的照片，随意羞辱着我，让我无时无刻感受到黑暗的力量。这个世界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想被人知道，可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不想被嘲笑，可马强是罪魁祸首，又如何保证谁人不知呢？不想这些照片流传出去，可马强依旧随身拿着我的照片，又有几人看过？我该如何能保护自己，这无处不在的黑暗我该如何与之抗衡，我要拿回我所有的照片，我要他赵岩为此付出代价，我要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受到惩罚，我再也不能缩在角落里，一个人痛苦，我要让他们比我更痛。
“哎哟我的妈呀，翠娥，不要命了，大冷天躺在雪地里，快让大妈看看，又是咋的了？犯病了？”
张大妈的声音，让我害怕极了。我捏紧手里的照片，生怕她看到，但她是马航的母亲，又如何不知道呢？
“滚，给我滚……”我坐起身来，随手抓起一把雪胡乱挥洒着。
“疯子，真成疯子了，老马这辈子也遭殃了。”她拄着拐杖，手里提着从小卖铺买的一袋盐。
我就是要故意这样做，我不想和她说一句话，只想她走的越远越好。
我看着她走远后，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然后把那张照片揉碎，捏在手里，我要把它烧掉，不留一丝痕迹。
我进门看到父亲呆在我的房间里，房间里的炉火又重新燃烧起来。温暖的像是七月的天气，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爸，我想回市里，我要配合警方调查，我要让坏人绳之以法。”
“好，爸陪你。”他抬起手在脸上抹了抹残留的泪痕。
“我自己去，我可以的，您放心。”
父亲一把拉过我，把我拥在怀里，他自己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我的心更痛了。
“要走，回来吃点再走，好几天都没吃了。”母亲站在屋外说道。
父亲擦了擦眼泪，拉着我去厨房，为我盛饭，看着我吃完，然后把我送出路口，看着我坐上大巴车，离去，他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电话，像是给谁打电话。
到了市里，我先去了菜馆，我得好好想一下，该如何才能拿到照片。我刚一进门，看到哥哥站在前台旁边。我呆住了，他不是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吗？
“翠娥，你受苦了，哥回来了……”
“哥……哥……”我忍不住又大哭一场。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还要几天吗？”
“哥，呆着没事，就回来了，不想呆了。”
“你考完试啦？”
“没考，来年再补考一样。”
“哥，你是不是不好好学习？上次我打电话你室友说你玩牌输钱了？”
“别听他们瞎说，哥不是那样人。不说我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拿回照片，我会配合警方调查。”
“昨天那个医生来过了，她说你的情况和一年前她姑娘一样，她想让你配合尽快找到变态狂。”
“理发店这些日子总是用链锁锁着门，不知道人哪去了？”
凤姨和王叔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何花姐呆站在那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午我要去理发店看看，说不定照片在里面。”
“我和你一起去。”
哥哥拉着我的手，一定要陪我去，我没有拒绝。因为我害怕再次踏入那个地方。
西北的冬天六点钟天就已经黑了，我和哥哥准备去理发店找照片。哥哥拿着王叔给的小铁丝，说是这个可以开链条锁。
清晨的雪早已停了，夜里寒风呼呼地刮着，刺骨的冷。哥哥拉着我，走到了理发店门口。理发店里一片漆黑，像是没有人。哥哥环顾了四周，掏出王叔给的小铁丝，左右摇晃了几下，链锁就真的打开了。我们紧张的推门进去，不敢开灯，哥哥拿出他的步步高手机，照出一丝亮光。我们开始翻照片。
“哥，里面有人，你听，有人。”我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我吓的两腿发软。
“死婆娘，你完事了就来打扰老子的好事。”我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到赵岩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推开了那道暗门。
“你怎么不开灯，黑灯瞎火的。”他随手按下开关。
“吆，是你啊，不是说明天嘛，这么迫不及待，还领着小白脸？”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把照片还给我们。”
“想要照片啊，过来拿。”他随手推开暗室的门，里面那扇柜门上贴满了各种色情照片，最上边横贴着五张女孩的照片，其中有我和那个死去的女孩，在我的旁边还有另一张穿着校服的女孩照片。
“你这个死变态，我今天要替我妹报仇。”哥哥说着就上前撕扯着他的衣服，冲他脸上就是一拳，他肥胖的身体倒在柜门上，柜子成半开趋势，我看到里面躺在一个光腿的女人，我的脑袋像要开裂了，那天我也像这个女人一样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任变态凌辱。
“我打死你个变态，打死你。”哥哥或许看到里面不堪的一幕，他更加愤怒了，他拽着他的腿把他像狗一样拖出来，门啪一下就合上了，里面的女孩还是没有醒。
哥哥和赵岩依旧在撕打着，我跳过去，翻着自己的照片，我找到一盒裸体照片，我抱着盒子，推开门，从门上撕下我的照片，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女孩一丝不挂，身下一片血红。那日的情景全部在我脑中浮现，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溃，我几乎要发疯了。
“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赵岩翻身骑在哥哥身上，在哥哥脸上抽打着，我害怕极了，我随手拿了一个吹风机，冲他的头上砸过去，他叫嚣着，哥哥趁机拉到放在镜子旁的置物架，剪刀梳子摔在地上，他随手拿起一把剪刀刺向赵岩的心脏，赵岩慢慢向后倒去，哥哥躺在地上迅速向后抽离，他的头上全是冷汗。我看到门外围满了行人，我听到警报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跟我们走吧。”龙警官再次为哥哥戴上了手铐。
那个短发的女警察带着我。
“阿姨，那柜子后的暗室里，还有一个女孩。”
长发女警官推门，看到那一幕，吓得捂着嘴，向后退了一步。
医生抬走了躺在地上的赵岩和暗室里受到凌辱的初中生。我抱着照片坐上了警车，这一刻我真实的感受到我与哥哥的命运始终都休戚相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