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城里的姐姐讲，站在上面，看得见她家里的窗户，窗户上贴着各种各样好看的卡通娃娃。

  但房顶上爸爸用砖头垒的扶手刚好遮住他的小眼睛，他就跳，又站在扶手上跳。卷着砖块一起滚下去，砖块又掉进放着红薯的地窖。北风拍拍屁股上的土，跑到厨房找妈妈，“妈，我看见姐姐家的窗户了，上面贴着各种各样好看的娃娃。”

  妈妈背对着他在案板上切菜，“好我知道啦，快去洗手，叫爷爷吃饭。”爷爷在砍柴禾，北风趴在他耳朵根子上喊，“爷爷爷爷，我看见姑姑家了，她在窗户边上看你呢。”可爷爷还是没听见，回头说“啥？哎呦，你头上咋流血着？”

  北风摸了摸头，这才感觉到疼，听电视机里说，人的头受伤是要死的，他就哇一声哭起来，从后院跑到前院，跳上厨房台阶钻进妈妈怀里。妈妈赶紧脱掉围裙，抱起他要找大夫包扎，被爷爷拦下来，“多大个口子，拿啥一糊就完了。”

  他从自己大黑柜子的抽屉里取出来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那些棉的毛被粘在一根圆溜溜的小木头棍子上，粘得光光滑滑。爷爷捏出一撮来，放在北风头上的伤口，血一下子就被粘住不再流了。爷爷点着烟，用粗糙的嗓子讲，“还疼不疼？”

  北风把他手里的那根棉棒抢过来，在面前胡乱挥，笑起来，“不疼了。”

  爷爷咳嗽两声。问，“还疼不疼？”

  北风踮起脚，爷爷弯下腰，他大声喊，“不疼啦！”爷爷嘿嘿笑，那就好，那就好。

  隔壁的小花姨和姨妈家的雷雷哥哥站在门口笑，小花姨把嗑完的瓜子儿皮顺手扔在地上说，“北风是不是又被爸爸打了啊，这叫唤声全村都听得见。”

  北风觉得头受伤是一件很勇敢的事儿，哼了一声，“才没有！”转身跑进屋子里。可是他想，是不是真的全村都能听见，那其他小朋友会不会笑话起来呢。

  下午去学校，楠楠喊来大家说，快看班长的头顶上面，也有什么鸟儿拉的粪呢！然后他们便笑，北风小手把桌子一拍，“那是中午从楼顶掉下来，摔的伤口，爷爷上的药！”说完神气地抬起头，瞧他们羡慕的模样。可北风却悄悄琢磨，上次和楠楠一起嘲笑的虎子，会不会也是伤口上的药呢？那样子，他就不是班里第一个勇敢的了。

  北风就和他商量，能不能别告诉别人头受伤的事儿。可是虎子讲老师布置的拼音练习还没有做完。

  所以北风拎着六个拼音本蹦蹦跳跳去找老师，说同学们都给交了。

  虎子也很开心，别人要用一块钱办成的事儿自己一句话就做到了。

  自此俩人闹得十分愉快，除非北风输给虎子玻璃球才会哭着告老师。

  有天虎子问北风，你知不知晓我家后边儿有一块地。北风拧不开来饮料瓶盖，正咬紧，讲知晓。虎子说，那地往深里走，有几颗树，上边结着梅李子。北风继续咬，睁大眼睛想听他接着说。他趴在北风耳朵上，“上回吃梅李子，我听我妈讲，李子树下埋死人哩！”北风一吓，瓶盖被他咬扯开来，俩人一人一口，又用袖子擦干净嘴巴。

  “那你可曾见过死人？”

  “没有，没有”虎子定睛摇头，“你想不想看。”

  北风好奇心被勾到了嗓子那里，堵着说不出话直点头。

  “不行今儿下午放学，把波波叫着，咱仨去偷些梅李子吃，顺便看看死人都长几只眼睛。”虎子从北风手里拿过瓶子，咕咚咕咚喝几口，又塞了回去。

  北风咽了口唾沫，“行！”

  三人上课都没了神，老师奇怪，那俩上课魂儿时常不知往哪飞，今儿怎么连北风也叫勾了去。眼瞅太阳到了半山腰，虎子拿胳膊肘推北风，放学没，北风拿胳膊肘推波波，放学没。波波没人可推，舌头一舔嘴巴，放了。

  仨人像被赶着跑的野鸭子，拖着小书包飞奔。土盖的教室，算上老师一共留下六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校门。楠楠领头开始叫唤，老师受不住，一跺脚只得把这群剩下的鸭子松了绑。它们欢呼雀跃，把烂纸胡乱塞进书包，回家喝米汤去。

  北风他们都拐过了一街，裤腿上满是尘。偶遇虎子奶奶，奶奶笑着，虎子今天下学这么早。虎子不发，满脑子都是李子死人死人李子。奶奶再转头，三人不见影。

  一出村后方，就是满片空地，临街一小路，两边全是田。村里人都把这儿叫做羊沟，北风想一定是村里的羊老了，都被丢到这里玩儿，这才得名。遗憾的是一路都没有遇见一只羊儿，手里一把揪起来本打算喂它们的草也变的无用，只好乱挥解闷儿。

  突然虎子一跺脚，指前方一棵大树，“快看，就是那儿！”那树看上去枝繁叶茂，下面背光处潮湿无比，阴森恐怖，三人脖子前伸，身体都快要失去平衡给摔倒下去，这才念起来抬脚，像鬼子进村般迈着小碎步前进，把谁家田地踩得坑坑洼洼。

  波波爬上树就摘李子，一边吃一边往口袋儿和书包里装。虎子和北风有些疑虑，在树下找妈妈讲的死人，可是又不敢拿手拨动，所以一边拿鞋子蹭，一边哇哇叫着壮胆。

  最终什么都没找见，俩人好奇心被时间磨得不见了踪影。北风坐在木板上拌嘴，抱怨被虎子给糊弄着了，心想下次再也不偏袒他作业的事儿了。虎子也很尴尬，耷拉着北风脖子，拿波波从树上扔下的李子给他吃。还有李子掉进木板空隙里找不见了，虎子蹲下找，小眼睛一看，北风坐着的哪里是木板，分明是棺材嘛！他十分高兴，赶紧大喊“北风北风，你看你屁股下边，是不是口棺材！”

  北风低头一看，哇了声就跑，虎子赶紧去追。波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书包还没满上呢，不过人俩都走了，自己只能也不情愿地离开，他那衣服裹着好些个李子，慢吞吞跑，等追上他们，也丢的差不多了。

  三人躺在村口一大堆柴禾上，虎子盯着他问，你看见那死人了？北风咬一大口梅李子，那当然。波波也凑上来，那它什么模样？是不是电视里那种穿着古代衣服？

  北风两腿岔开，“你们是没瞅着，可不知道，那死人有三只眼睛，头发比身子还长哩，嘴里正叼着一颗梅李子，我刚一看他眼睛，人家胳膊突然动起来，像是要抓我，我心想着你能抓住我不成，就跑掉了。”

  北风说完，看他俩吓得不动，拿起两颗李子，往一人嘴里塞一颗。“看，跟你俩这会儿可像了。”

  三人背靠软绵绵的麦秆，看快变成黑色的天，各自琢磨着小心思。

  虎子想，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三只眼睛的怪物呢？那一定先要剪了头发，可是之后谁又给他剪头发呢？

  北风想，他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自己的谎言被发现了。

  波波想，妈妈晚上会做什么饭吃呢，会不会是韭菜包子，或者绿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