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赵玉蘅是被窗棂外的雀鸣惊醒的。她睁开眼,先觉出肩头盖着的锦被带着温温的暖意。昨夜她明明是和衣坐了半宿,后来迷迷糊糊靠在床沿打盹,竟不知何时被人挪到了床中央,还盖好了被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自鸣钟的滴答声轻响,想来苏文轩走了有一阵子了。
“糟了!” 玉蘅猛地想起规矩 , 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得给公婆请安。她慌忙起身,红嫁衣早已被叠好放在梳妆台上,旁边还搭着一件水绿色的素面布衫,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纹,她麻利地换好衣服,简单梳洗了下,对着西洋镜拢了拢头发,镜里的自己眼底虽有淡淡的青影,脸色却比昨日舒展了些。
刚推开门,就见一个穿着粉色短袄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浅蓝丝带,正是苏文轩的妹妹苏文秀,比玉蘅小两岁。
“大嫂!你醒啦!” 文秀仰着笑脸,声音脆生生的,“娘让我来看看,怕你不认得去厅房的路呢!”
玉蘅被这声 “大嫂” 喊得一愣,下意识应了声 “哎”,指尖攥着的衣角悄悄松了些。文秀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掌心暖暖的。院子里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文秀边走边说:“大嫂,我哥今早又咳嗽了,娘让他去书房里歇着,说不扰你休息。”
说话间已到了厅房门口,里头飘出淡淡的粥香。玉蘅刚跨进去,就见苏老爷苏鸿昌坐在上首,穿着藏青长衫,手里捧着个紫砂茶壶,见她进来,放下茶壶笑了笑;旁边的苏夫人李氏穿着月白旗袍,起身迎了两步,拉着她的手往桌边坐:“玉蘅,新婚第一天辛苦你了。文轩今早跟我说,你昨夜没睡好,本想着让下人把早点送到你房里,又怕扰了你休息。”
玉蘅的手被李氏握着,掌心温软,带着皂角的清香,她长这么大,除了外婆,还没人这样温和地拉过她的手。
她低头坐下,看见桌上摆着四样早点:一碗熬得稠稠的桂花粥,碟子里盛着酱瓜、腐乳,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蒸糕,糕面上印着小小的福字。粥碗是细白瓷的,触手还带着温意,不像在赵家时,总是用豁了口的粗瓷碗,粥要么凉透,要么只剩锅底的渣。
“快尝尝这粥,是厨房今早刚熬的,放了些桂花,你要是不爱甜,我让厨房再给你盛碗咸的。” 李氏说着,就想给她添粥。玉蘅慌忙接过勺子:“娘,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您。” 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桂花的甜香混着米香,暖融融地滑进胃里,竟让她鼻尖有点发酸。
苏鸿昌喝了口粥,看向她:“家里没什么大规矩,往后吃饭就一起上桌,不用拘谨。文轩身子弱,往后你多照看他些,你们年轻人互相照应着,我们也就放心了。”
文秀在旁边插了句嘴:“就是!大嫂,往后我跟你一起玩,我哥总闷在房里看书,都没人陪我!” 说着还夹了块蒸糕放在玉蘅碗里,“大嫂你吃这个,我娘让厨房做的,甜而不腻。”
玉蘅看着碗里的蒸糕,又看了看桌上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在赵家时,她从来没有上桌吃饭的份,总是等爹娘和弟弟吃完了,她再去厨房刮锅底的剩饭,要是去晚了,锅里连点热乎气都没有。有一回她去河边洗衣裳晚了,回家时爹娘已经收拾了碗筷,她饿了一整晚,也没人问一句。
此刻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桌角的青花瓷瓶上,瓶里插着两枝新鲜的桂花,香气淡淡的。玉蘅慢慢嚼着蒸糕,忽然觉得,苏家或许不像她当初想的那样,是个困住她的泥坑。那个瘦弱的男人,昨夜虽没说几句话,却给她盖了被子,还跟公婆提了她 “太累”,这份细心,让她心里的抵触一点点散了去 ,虽 谈不上喜欢,却也没了初见时的防备,倒多了点说不清的安稳。
“玉蘅?怎么不吃了?” 李氏见她愣神,关切地问。
玉蘅回过神,连忙笑了笑:“没事,娘,这粥很好喝。” 她又舀了一勺粥,这次喝得慢了些,细细品着桂花的香,也品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属于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