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感觉有点俗,但却没有一句话更能代表我那时与此刻的内心。这件事过去近八年了,我依旧记忆犹新。
那年我高二,春节正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郑重的对正在洗衣服的我妈说,妈,我们去秀峰家一趟吧。我妈感觉有点突然,说,你想去啦?我说,是的。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爸,他欣然同意。第二天我爸骑着摩托车带我们出发了。
秀峰是我儿时的玩伴,当时我们还没有上幼儿园,在我的记忆里,儿时的回忆几乎都是和他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我们经常一起去钓龙虾,一起去买汽水,一起在铁路上滚铁环,还有和别的孩子打架,当然我们之间也打过无数次,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虽然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当时我爸是个泥水匠,他们家后面要新建一个工厂,我爸在那边砌墙,然后我爸,我妈,我就租住在秀峰他们家。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很小的一间厢房,离大门不远。后来就结识了秀峰,之后我爸的工作结束后,就回家了,我们也就分别了。至此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这次是13年后的一次重逢,我期待已久。
摩托车带着我们一路颠簸前行,从国道下省道,再转乡间土路。秀峰家住鹰子咀,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南方小镇,唯一不同的是那里盛产磷矿石。当我们到镇上的时候,我爸妈都已经认不出来当初的模样的,毕竟已经十三年没去了。十三年是什么概念?那时还没有BP机,通信要靠写信,彩电也没有,只有黑白电视机……但是通过我爸妈仔细的辨认和询问路人,还是找到了去他家的方向。当摩托车下一个垭口时,远远的有一幢二层小楼,被我爸妈看见了。我当然不能辨认了,因为小时候,他家还是小青瓦的四合院呢。我也认真看了看,确实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时快中午了,我站在垭口上,整个村子在一个山脚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些人家已开始做午饭了,烟筒里缕缕青烟……这都是我小时候的景象!我越来越坚定了。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见的场景,或是相拥而泣,或是沉默不语,今天终究是来了。与此同时,内心又有点紧张,他还是以前那个秀峰吗?还能找回以前的那种友谊吗?
很快,摩托车停到了屋后的水泥路上,有一个中年男子经过我们跟前,我妈上去询问秀峰是否住这儿,没想到我爸认出他来了,他就是秀峰的舅舅!小时候,他在秀峰家后的铁路旁经营着一家小商店,木头屋子的。那里面有我当时对全世界零食的全部认知,尤其是他家的汽水,记得小时候,天气炎热,我和秀峰去到那个小木屋,当时个子很小,仰着头,惦着脚尖,递给他硬币,眼巴巴的看着他把冰镇过后的橙色汽水递给我俩。时隔多年,我去过重庆,苏州,上海,杭州等等城市,但我一直没有找到当时那么好喝的汽水了。依旧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季以及汽水瓶外那层薄薄的雾水……
我爸妈跟秀峰舅舅寒暄过后,确认了这是秀峰的家。正在这时,有个妇女似乎听到说话声,从屋子里走出来了,我父母当时就认出来了,她是秀峰的妈妈。几乎同时,她妈也认出来了我们来了,
“稀客稀客啊,”秀峰妈妈兴奋的说,“多少年没见到你们啦!”
“我家老二(我家里排行老二)想来看看秀峰,就过来了!”我妈回复道。
我也凑上前去说,你好啊,秀峰在家吗?
在的在的!她妈连连点头。那种喜悦来自中国农村妇女最真实的感情。
这时他爸也出来了,个子不高,脸黝黑黝黑的。寒暄过后,秀峰爸妈带我去见秀峰。我充满了期待。
到了他卧室门口,他爸妈说,看看谁来了!我走进去看到他了,挺清秀的,和我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他还没起床呢。我用手搭在他肩膀,用一种老朋友的方式大胆的拍了拍,说,还没起床呢!他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瞬间有种失落感,而且这种失落感还在加强。
我出了房间,等他穿好衣服,同时也打量一下他新盖的屋子。其实我不是在等他穿衣服也不是想看他的屋子,我是想平复我的内心。
他衣服穿罢,出来了,找他爸要了手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旁自顾自的玩起了手机。我当时看到这一幕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走!我在想十三年的时间或许过于久远,难道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会让一段美好的友谊烟消云散?会让我之间产生这么不可逾越的隔阂与尴尬?我突然觉得我这么一个突然拜访是个巨大的错误,我感觉我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与自作多情!不过这一切我都没有表现出来,环顾了屋子一周后,我开始试图和他聊天。但他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即便他得知我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时,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手机。我特别的绝望与无助。
终于,他妈妈喊我们吃饭了。我当时真的如释重负,终于有喘气的机会了,要知道当你一个人试图找话题和另一个人聊天时就像你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到了餐厅,他父母真的把我们当成了稀客,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即便是过年期间你也不会看到这么的丰盛!席间我们双方的父母聊的不亦乐乎,从当时从这里离开后的工作生活聊到了我俩小时候的趣事,反观我俩,就是吃饭而已。过了会,估计是他觉得尴尬了点,开始举起酒杯向我示意,我也积极响应。但从他那不自然的笑容来看还不如自顾自的吃饭和缄默。席罢,双方父母聊了会天,差不多该走了。他父母对我说,今儿就在这住吧,你们也多年没见了,多聊会儿。这时,他也跟着说,住一晚吧。我说,不了不了,回去还有点事呢,有时间聊。末了,交换了联系方式,我和我父母就离开了,摩托车的颠簸,让人一路昏昏欲睡。
后来,在学校遇见过他几次,也就是简短的寒暄几句。他的联系方式,我一直没有试图拨打,我更多的是不敢联系,因为我越来越相信那句话,相见不如怀念。
前些日子,看了贾樟柯的《山河故人》,我突然间想到了他,江山犹存,故人已辞。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