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你恐惧过蓝色吗?异乡人。
岸,迅速地后退。云,越来越遥远,风流浪到了你的故乡。
胶州湾面,在你目光里,王米林一样的翠绿和诱惑。
波谷之间,你撒播下蛤蜊苗。
马达轰鸣,船颠簸,乘上橡皮舟,和在故乡的田垄上一样,有一种播种后的沉甸甸的快乐。
一个熟悉了岸,码头,渔船,礁石,渔村,岛子,海域,潮流的异乡人,常常把身边的事物想像成家乡的模样。
你年迈的父亲,此时,也正在渴望雨水的平原上耕耘。
你的妻子坟头上的草又一遍的茂密,正和这个季节叙述着相思与悲苦。
你的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正在村子泥泞的大街小巷奔跑,他们在暂时愉悦的游戏里已经将你遗忘。
你恐惧过蓝色吗?异乡人。
海的原野无边无际,却没有陆地让人感到踏实。
一遍遍风,一遍遍浪,一遍遍雨,你在阳光里更黝黑,也更沉默。
橡皮舟上,在最后一枚蛤蜊苗抛下那片海域时,乌云来了,暴风雨来了,电闪雷鸣来了,莫名的惊慌中你失足落入了大海。
腰间的马达拖住你,向海底坠落,坠落。最后一眼,你看到海面上飘曳着你妻子秀美的长发和呼唤你归去的苦涩面容。
你坠落到海底,握住了淤泥中的一枚蛤蜊,停止了挣扎。
异乡人在最后的一刻感到自己正在故乡水湾的湾底,仿佛接近了故土。
守滩人
黑糊糊的滩涂,退潮之后显露出些许狰狞颜色的疲惫和无尽的沉默,完全是一张你放大了的脸。
一个习惯于厮守夜色的人。
一块会走动的礁石。
这片延伸进胶州湾底的滩涂,所有的礁石是你豢养的牧羊犬,都是和你不离不弃的真诚的伙伴。
潮水,涨来退去,礁石伸出的舌,与你亲昵,给你温暖或者爽凉。
沙,你都像数粮仓里的麦子一粒粒仔细地数过,瞳仁里充满了金子般的光芒。
两只海鸥飞了出去,这是每天你都放飞着的目光,飞向了胶州湾的上空,最后谁也看不见了。
而你早就已经没有了家,你的妻子的魂在山坡上沉淀为一堆土,压得岛子心里发慌。
从远方,大片的浒苔飘来,你捞起的几绺,恰如你妻子年轻时的发辫。
你拿过来,挂上你摇摇欲坠的小石屋的檐。
守着一枚枚蛤蜊爬行的轨迹,
守着一枚枚牡蛎在礁盘一轮轮扩展充实自己的壳,
守着一尾尾鱼虾,慢慢长大,
守着一艘艘船,腐烂,倒扣过来,和你一起忘记了全部往事。
你守到了最后一夜。
这一夜,谁都不知道你的灵魂已经离去,飘泊到了胶州湾的深处。
这一夜,浪声突然无尽地轰鸣,淹没了岸的蜿蜒,村子醒过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滩涂之上,礁石,海鸥,潮水,沙粒,蛤蜊,牡蛎,鱼虾,一起为你举行了一场浩大的葬礼。所有倒扣的船恢复了原状,都悬挂着海草和浒苔的招魂幡,为你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