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城市出现,旧的城市消失。有些人曾记得它的旧模样,有些人还记得一点点,有些人将完全不知道。他们被断绝与这座城市历史之间的关系,断绝与它的优雅和信念的关联。他们仿佛是孤儿,没有养分,生活在一个崭新的重新开始历史的城市里。它显得富足,干净,体面,只是和过去断了联系。
——安妮宝贝《素年锦时.消失》
下班路过街心公园,暗红色的铁门在西沉的阳光下斑驳幽然,门边的小屋里守园的老人在木窗棱后面打盹,许是做着一个陈旧的梦,和小时候门口簇拥着排队买票的热闹景象不同,这公园不再是游乐场,曾在这儿肆意玩耍的孩子们不再是孩子,守着一段共同的斑斓记忆。
没有欢乐谷、大悦城、麦当劳的城市里,孩子们主要的户外游玩场所就是游乐场。我从小爱凑热闹,骨子里是个很教条的小朋友,比如五一七天假期里一定要五月一日当天去游乐场。我喜欢挤在人群里看售票口的小木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我喜欢看爸爸为了尽早买到票,伸长脖子探进前排肩膀之间的缝隙里,我喜欢边吃雪糕边等爸爸,看到别人为自己而努力真爽。
那些惊险刺激的、温柔惬意的、简单明快的大机器吞吐着蜂拥而上的人们,游乐设施当然是一个公园的灵魂,云霄飞车、激流勇进、碰碰车、旋转木马,总之,来了,都要体验个遍。第一次做香蕉船时坐在船尾,只记得风在耳边嘶吼,天空倾斜晃动,周围的人都在呼喊,坐在里面甚至来不及恐惧,只求速战速决。结束时我和妈妈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晕眩,眼冒金星,恶心,互相搀扶着走下台阶,彼此都沉默,哎,做游戏做到这个份上也是蛮拼的。
其实,逛公园更像是春游或秋游,我在公园里认识世界。居住在城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连季节过得也不分明。槐花、迎春花、桃花、柳树、银杏、白杨,这些美好的名字在头脑中只是概念,日子过得粗糙又慌乱,好在还有公园!公园里会集中栽种各种树木花草,精致的小牌子上写着植物的科目。自己还会捡掉落的花瓣,收集起来,风干之后做成书签。这样微小的生活热情是今天的我分外怀念的东西。
后来,慢慢长大,跟随我一同变化的是这城市的面容,她脚步匆匆,遗忘了曾经的美好。一个又一个游乐场拆除,开发商望着连绵的空地嗅出了大把大把人民币的味道,高楼迭起,一排排冰玻璃,曾在这里玩耍长大的孩子无力承受高昂的房价,回忆在这里拐了个弯,现实一泻而下。
也许是我庸人自扰吧,现在的孩子们在精致的商城里同样可以体验以前想也想不到的娱乐设施,他们的童年同样色彩缤纷,不能轻易地断言哪种快乐更高级,因为快乐无罪,你看,他们同样纯真可爱,一如昨天的你我。
我只是偶尔在想,崇尚多元化追求个性的当下,真的如表面所呈现的一样么?我们的选择多了还是少了?会不会我们正在被新的更隐秘的东西所囚禁而不自知?
答案也许在你我心中姿态万千。
至于我,隔绝于当下,被过去裹挟。对过去岁月总有着剪不断的怀念和迷惘,在现实的窘迫里走得越久,对过往越是沉迷。我怀念那些逝去的声色犬马,怀念那时的情比金坚,在这样的心情里逐渐懂得,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游乐场从这城市的地图上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老街道巷弄,街边的剃头匠,窗台下的牛奶瓶,胡同里跳皮筋的女孩儿们,以及头顶蔚蓝高远的天空。
你的城市还有游乐场吗?
没有游乐场的城市,缺少一颗童心。
不知道游乐场里开机器的工人们后来去了哪里,不知道曾经一起拥挤着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此刻过得如何,不知道那个头顶长着触角不断探索挑战的自己何时变了模样,有时候未知也是一种结局。
我看着街心公园里上了锁的旋转木马,木马的眼睛锈迹斑斑如同噙着眼泪,从它身边匆忙走过,心里默默想象着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