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辉此时还真是在想着李梦瑶。他坐在经常和李梦瑶散步闲聊的河边小树林里。林子里的树叶已经带了微微的秋意。不再像先前那般呈现出翠绿、墨绿色,而是夹杂着些黄绿的颜色了。微风吹过,便有几片黄绿的叶子牵挂不住而悠悠地飘落地面。
不远处有两个花白头发的女人,她们各推着一辆小童车,摇啊摇的,哄着小车上躺着的两个娃娃。那两个娃娃在车子一推一拉间正舒服地昏昏欲睡。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家常,无非是婆媳儿女之类的。
何东辉醉意朦胧。他想到三年前正是在这张长椅上,他和李梦瑶是何等亲密快乐地说笑。他一心沉在和李梦瑶有关的点点滴滴的记忆中,全然忘记了他和冯玉莲是怎样在回娘家的路上说着说着就别扭起来的了,全然忘记了冯玉莲是怎样被他气得哭着离开的。妈妈打过电话?胡浩南也打过电话?好象是吧。他关了手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在小酒馆灌醉了自己,便独自到这小树林里坐着了。
秋意已是无法掩盖。可是中午时分,天气还是十分热的,蝉鸣也还在挣扎。小树林里没什么人。不远处的两个女人不时地朝这边看一眼,又窃窃私语的样子,做贼一般诡秘。何东辉懒得理她们。
一片叶子飘飘悠悠地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何东辉猛地探身向前,想要抓住它,却差一点摔倒。叶子掉到了地上。何东辉骂了一句粗话。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那片无声地飘落地面的叶子。那叶子黄中带青,饱满肥厚,并未完全干枯,却在这微带秋意的风中提前飘落了。
春风拂面时,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的叶片便齐刷刷地从枝条上拱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是凋落时,却是这样一片一片各有宿命。
那年冬天,北京的雪下得很大,何东辉做保安的小区里的那棵梅树却在一片雪光的映衬下艳得耀眼。何东辉第一次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看到这么艳丽的花朵,不由得惊叹它的神奇。徐天新轻轻地抚弄着那艳丽花瓣上的残雪,沉吟着说:“天地万物,各有其命啊!”如今,徐天新已经如愿以偿,和他的初恋女友江宁做了同学。而他何东辉却是哪来哪去,又回到了原点。难道这就是他们各自的宿命吗?
收拾行李离开北京时,何东辉曾咬牙发誓,回到家后要努力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可是回家已经两个多月了,钱呢?父母老实本分,只是在别人的工厂里做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他们既无本钱又无门路,更没有挣“大钱”的经验。自然无法帮他实现“挣大钱”的心愿。而他自己,在北京打工两年——虽然这两年他懂事了很多,不再乱花钱了,可是所挣的那点工资,除去房费、生活费,也剩不了多少了。更何况自己对生意也是一无所知——拿什么挣“大钱”呢?胡浩南和郝媛媛结婚后开了一间服装店。胡浩南倒是说过让何东辉去他们的服装店里帮忙的。可是他何东辉能去吗?那么一间小小的服装店,人家夫妻两个已经足够了,要他何用?那么,像过去一样找个工作,挣份死工资?生活倒是能过得去。可是,没有一叠一叠的钱堆在面前,胸中这口恶气如何能出得来?
想到李梦瑶说的那些话,何东辉只觉得脑袋发胀。对,一定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可是然后呢?她李梦瑶能回来吗?梦瑶说的“我不想被钱给逼死!”是什么意思?谁在逼她?是钱吗?钱会逼人吗?徐天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感情更真实,更值得追求……”那么李梦瑶呢?自己刚到北京不过三天,她就一去十几天而弃自己于不顾,回来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出去演出了!
骗子!彻彻底底的骗子!
“这孩儿,年轻轻地喝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好孩儿……”一阵风吹来,何东辉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那两个女人鄙夷的声音。那鄙夷的语气中分明又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自豪——那该是她们得意自己的孩子不是像何东辉这样大中午的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小树林子里吧?自己当然不是什么“好孩儿”。“好孩儿”能落到如此地步吗?上学时就惹是生非,辍学后依然是游手好闲地逛网吧,喝酒,打架。认识李梦瑶后总算是渐渐活得像个“好孩儿”了。可是现在,李梦瑶为了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不肯和他回家;而他自己,却像一个木偶一样被父母催逼着相亲、结婚——和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女人结了婚——还是“闪婚”!自己可真够赶时髦的。何东辉冷哼一声,算是对自己这两个多月来不堪生活的一个嘲讽。
半梦半醒地迷糊了一小会儿,何东辉稍微清醒了些。他放肆地四肢伸展着躺在长椅上。终于,他“一不小心”想到了冯玉莲——他的新婚妻子。
本来说好和她一起回娘家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呢?何东辉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使劲回想当时的情景。哦,对了,是因为那张银行卡——李梦瑶给他的银行卡——那张被他摔到了地上却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他的旅行箱中的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