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7)
王哲帮那抱娃的妇女抱着行李,拥挤之中觉得那个青脸男知青,往自己身上就是一蹭;不经意间又看见方才那个女青年,朝他莫名其妙的指了指,嘴里好像还说的什么,神神叨叨的,着急之情溢于言表。王哲只觉得好笑,不及有它。等他把行李帮那妇女送上车,看着列车慢慢启动后,再去寻那女青年,就不见了踪影。
回到车站,他敲了敲售票处的小窗户,问了声:北上的列车还要等到啥时候? 人家说:不好说,等到半夜也没准。看来还需要等待,王哲只得把心思放到心里,去随遇而安了。
如前所述,王哲是个很闷的人。可是在这种难以预料的旅途中,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一点不足为怪。改变人的是环境吗?有时也许会是这样。
屋里的乘客不多了,三三两两的在几张绿皮长椅上闭目养神,打着瞌睡。那个说唱的汉子蹲在火炉边,端着个掉了瓷的缸子,乐呵呵的在数钱。王哲就凑了过去,想搭话。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那汉子先说了话:
“咋啦,小伙子你看个啥?没有钱给你花。”
“不是,您……不像是在这等车。”
“说啥嘞,俺这是讨饭的营生,走村窜乡的,等个啥车?”
看着那汉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票子和钢镚,心满意足的装到口袋里。王哲心里就有了点说不清的触动,像是自己也赚到了钱。那说书人收拾停当,眨了眨眼;那只好眼的目光很是犀利。犹豫了一会说道:
“小伙子,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又不带行李,俺给你算上一算,咋样?”
“真的,您能行?”心里一怔,看着那张岁月沧桑的脸,王哲相信他应该有这个本事。于是,一种不曾有过的好奇感油然而生,甚至对着那只眼睛泛出的光亮,仿佛如见春光。就静静的洗耳恭听起来。
“小伙子,你成家了不?”
王哲摇着头,没说话。
“这年轻的小两口,就像个娃嘞。这俗话说的好,那白天吵架为粥稀,这晚上为啥吵,俺就不说啦。对不?为一句话就翻了个臉,晚上还得在一沓里睡。闹毬个啥嘞!俺说的对不?你跑出来做个甚?”
“……”
“你咋不说话……,要不就是那女子对你不中意,心里有了个旁人。对不?这就是你的事啦,没那个本事,就别惹那个骚。”
“您说的都不对。”
“啥不对?要不就是欠了债,遭了事。俺要是说的不准,就算俺这只眼也瞎。”
“……”
“你这后生,听着!这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知道不?俺年轻那会,给河东(指黄河)山西那边一个老财主放了三年羊。这财主就会使唤人,一年到头欠俺工钱。又到了年关,找他要钱,可还是不给俺。俺急的不行,就赶上他十几个羊跑到河西。俺在集上卖羊时有人捣乱,俺就动了手,结果被人戳了一刀……”
“那您也算个贫雇农;解放后,你没找他去算账?”这种话,在王哲的意识里很是平常。
“算啥帐?那个老家伙唦,抽大烟抽死了……俺是说,这势不可用尽,这聪明不可占完。小伙子,你到底是个咋回事儿?俺没说中?”
“您说对了,我是遇上了事……”
“是个人还是公家?看你就像是念过书的,有啥想不开的?你遇到了坏人,就躲着他;因为他不懂道理,你跟他说理,那是抬举了他。最麻哒的是公家里边的坏人,你跟他顶着干,十有八九是你完蛋;你要是遇上可真是麻达的很,很麻达嘞。”
“那您说该怎么办?
“咋办?那要看是个啥事嘞?要你死路,逼你性命,那人就得有点英雄气;俺是个说书的,你看,从荆轲刺秦王——杀暴君、武松怒斩张都监——杀贪官,到鲁智深菜园子里的那帮义士,为林冲骟了高衙内……”
“那是书上说的,再说也太远了。”王哲轻声嘟囔了一句。就见那汉子讪讪一笑,眉里眼里很是得意。往四下里瞭了暸,咽了咽的唾沫。接着说:
“都是一个理,这贪官污吏哪个朝代没有;这‘四郎探母’里的潘人美,‘说岳主全传’里的秦桧,这些狗官俺从现在能跟你说到天亮,你信不?”
“我信。可我是问您我该怎么办?”
“对,俺说顺了嘴。哎……那般英雄是没了,水泊梁山也寻不着了。你怎么办?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没有要命的事;那忍字咋写的?此地不养爷,再寻养爷处。明白不?”
王哲无奈的笑了笑。在心里对这位说书人真该刮目相看了;甚至庆幸自己找对了说话的人。对,真是找对了人;于是就在那片想象的春光里,王哲的心渐渐的有了些暖意。这是个好兆头,起码这一夜,孤独将离我远去。因为脱离群体的孤独,是件很要命的事,谁遭遇过谁知道。冥冥之中,命运让王哲遇见了说书人。这种叙述不是没有道理,是因为道理在那个年代太少了。可是很快,闹心的事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