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殉难记(一)城殇 第10章 似梦不是梦

        10月14日下午1:40。

        原恺阳撑着坐起,大声的呼喊着:“小昭——小昭……”

        “原恺阳,你怎么了,睡糊涂了?”

        他发现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何处长在开着车。

        “昨晚没怎么睡,有些犯困,刚做了个噩梦。何处我睡了多久,没打呼噜吧。”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望着窗外一棵棵倒退的行道树。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才走了半小时不到,路上不好开,大概还得有半小时吧。那小昭是谁啊,闻着你身上有着股DIOR经典的香氛味,哪家姑娘啊。小昭,小昭,名字里带个昭字的……”

        他一见何处长开始揣摩起来了,忙抢过话说:“是我老同学,叫秦晓昭,中午吃了个饭,以前常在一起玩的。”

        何处长扫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也该处对象了,都快30了吧,我们大院子里不是有几个有名的剩女,干脆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个刘盈月又能干又漂亮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有李沐昭,整个大院子里也算得上一枝花,条件又好,不知怎么还剩着;还有蒋莉莉……”

        “何——处——”原恺阳逗趣地拉长了音调:“我有目标了,只是没成熟,时机到了我第一个向你汇报。”

        “还不知道向谁汇报呢,听说你都要调走了,这次遴选公布的名单里有你,恭喜你往高处走了。你小子是个人才,挺能干的,早晚要发光,在新工作岗位上要再接再厉啊。”

        “这还不是何处栽培的好,给我提供了那么多机会和平台。”

        “换了新地方,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事。”

        “怎么会忘了呢,一日是领导,永远是领导。”原恺阳思忖着,什么时候何处长跟自己讲起话来和颜悦色犹如春风拂面了。

        又过了一个高架岔路口,车速明显减慢了,前排的车子慢慢龟速挪动着,接连半小时他们的车子也没走多少路。

        “今天见鬼了,这个时候都堵啊。”原恺阳极目远眺着望不到边的车流。

        “没看网上新闻啊,虹浦医院骚乱,死了好些人,调动了几百号警察,现在连部队都出动了,这个方向的几条道口全部封闭,大家只能挤着一块走了,你困的话,再休息会吧,我跟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晚点到了。”

        倚靠在车座上,望着车窗外凝滞的车流,原恺阳隐隐地觉得,这些车子像是永远也动不了了。


        路上折腾了许久,他们的车子总算在14:30前赶到了白海医院门前。一群身披孝服、手举丧照、扯着横幅的人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有情绪激愤的,有呼天抢地的,有痛苦哀嚎的,有撒泼打滚的,有冷漠旁观的。那拉长的白色横幅上用红色油漆刷着触目惊心的十二个大字:医院草菅人命,还我亲人生命。

         何处长指着人群中一个冲在前头手舞足蹈的胖汉子说:“小原,你瞧,这不是陈启衡吗,又给人家披麻戴孝了。”

        原恺阳顺着何处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陈启衡满面红光油亮,似悲痛欲绝,叫得最凶最响亮,却适可而止绝不过界。

        在维持秩序警察的帮助下,他们的车穿过人群绕到了南门停车场。远远地,他看见南门口左首墙内拉着的警戒线。下了车后,在迎接的医院工作人员指引下走进了大楼。

        医院里依然人头攒动,等候区内椅子上坐着的,墙边靠着的,随地蹲着的,或焦虑,或无神,或痛苦,或憔悴,更不断有警察穿过人群来回的巡逻走动。何处长问陪同的办公室殷主任:“怎么警察今天那么多啊,以前有人来闹的话,最多来一辆车四个人,维持一下秩序。”

        殷主任带着十分职业的微笑回答:“昨晚虹浦医院不是出了点事么,你也看到今天我们这里闹得特别凶,可能怕出事吧,多出了点警力。”何处长对着原恺阳眨了眨眼,也没追问下去。

        电梯里,殷主任接了个电话,没听两句,顿时脸色唰地变白了,用高八度的音答着话:“什么?怎么可能?院长还没回来。梁副院长要开会。你等一下,我一会下来。”殷主任挂完电话又微笑着看着何处长。

        何处长未等她开口就马上微笑地应和着:“哦,你有事先去忙吧,会议室我们找得到,是在1201室对吧,实在不行我们自己问一下。”

        “真不好意思啊,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说着,殷主任摁了一下8楼按钮,边打着招呼边倒退着下了电梯。



        会议又枯燥又无聊,椭圆形的圆桌,双方代表各据一边。医院和卫生部门强调根据处理结果协商解决,不行就申请鉴定或走法律途径。家属代表显然早有准备,坚决不同意走法律途径,一味强调是政府把人送过来的,送来时人是好好的,医院是故意暗箱操作、草菅人命,一个老爷子更是摆出一副架势,要讨个说法,否则就去躺在院长办公室里不走了。

        原恺阳控制不住地低垂着头,感到困意又卷卷袭来,那争吵声、怒骂声、辩解声都渐渐远去变成了苍蝇蚊子嗡嗡的飞舞声,渐渐地视线也模糊了,只觉得一个个人都缓慢地手舞足蹈着像是跳着奇怪的舞蹈,忽而又觉得到了家乡腥臭的海滩边,一船船的海鲜被装上了车,渔民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红通通的脸,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睡了多久,原恺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嗓子有些渴得发痛。他眨了眨朦胧的睡眼,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那橘红的太阳印染红云如火,已贴近了城市的地平线。他意识到自己并未在海边,只是做了一个短短的梦,端过矿泉水瓶,饮了一口水,似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一种寂静环绕着他,没有争吵声,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苍蝇蚊子飞舞的嗡嗡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他看见了一张干净的会议桌,只有他一个人正坐着。

        那官员、医生、病人家属躺着、趴着、靠着,一动不动,瞪着眼,咧着口,歪着头,两眼血红,牙龈出血,浑身满是颗颗冷汗晶莹剔透。

        何处长坐在对门的中间左侧的椅子上,低着头,眼镜掉在了双腿上,一股腥臭的黄色尿液顺着椅子滴下,聚成了一滩。

        那坐在对面的倔强老头,整个身子趴在会议桌上,看不清脸,尿液湿透了裤子,整个房间浸润在骚臭味中。

        原恺阳撑着站起来,走到了何处长的身边,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的头顺势倒在了一侧,歪着身子。他站着扫视着整个房间,那七倒八歪曾经嬉笑怒骂的人成了一堆残留在世上冷的、静的、死的、臭的躯体。他静静的伫立着,一切都那么不真切,好像只是梦中又一次荒谬的冒险,在梦中的梦醒来时,依旧会看见那些争吵不休的人在摇头、在叹息、在怒骂,但所有的都太真实了,真实的死亡,真实的寂静,真实的臭味。

        “嘭”的一声,门猛然被撞开了,他身子一抖,只见,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女护士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口张着,喘着气,当看到他时,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只听她说:“副院长他呢?”原恺阳呆若木鸡地望着这个嫩的如出水芙蓉般的护士姑娘,就好像她是梦中出现的又一个幻影,不知该和这个幻影说些什么。护士瞧见了坐在何处长身边谢了顶仰首张口的中年男性,带着颤栗的声音问道:“你,你是谁?他们也都死了吗?”

        “我?”

        护士姑娘看着他,突然奔溃地坠坐在地板上,开始了掩饰不住地抽泣,充满恐惧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死了……都死了……我也要死了……”

        “这不是做梦吧,好像不真实,你只是我的幻想吧,醒了就好了吧。”原恺阳绕过会议桌,想要扶起她,又觉得一旦触到她了,她的幻影就会消失,又会只留下他一个人活在这死亡的空间里。

        护士姑娘就这样哭着,他木讷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所措,也无动于衷。“等醒了,你就会消失吧。”她抬起了头,仰望着,看见了迷茫和疑惑,他低着头,俯看着,看见了恐惧和无助,两人相对望着,她伸出了手,他握住了手,她的体温,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栗,他体会到了。

        他知道,这应不是梦,如果是梦,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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