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九)—再读陈寅恪《柳传》一五〇、2024-06-15

仇英   贵妃晓妆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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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故:匀面,化妆时用手搓脸使脂粉匀净,宋。欧阳修《江神子。碧阑干外小中亭》词:“睡觉捲帘匀面了,无个事,没心情。”也作“匀脸”;和笑,带笑,典故先生有笺释。杜牧 《赠别》: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韩偓《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张泌江城子·浣花溪上见卿卿》: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词意:(当时)人在哪里呢?人在小中亭。记得是匀面以后,知道他带着笑的时候最是无情,这个样子向谁发生过?

        是卧子在河东君化妆之时的调笑,前有笺释此类情况。

        其十三云:人何在,人在月明中。半夜夺他金扼臂,殢人还复看芙蓉。心事好朦胧。

        先生笺曰:寅恪案:此首当是杨陈两人同居南楼时之本事。“扼臂”出罗从事《比红儿诗》一首之九十四“金栗妆成扼臂环”之语。“殢人还复看芙蓉”者,崇祯八年首夏李舒章所赋《夏日问李子疾》诗云:“江上芙蓉新,堂中紫燕小”。崇祯八年首夏,河东君离去南楼及南园将行之时,犹能见及南院废沼中之芙蓉。杨词李诗所谓芙蓉,盖指出水之新荷,而非盛放之莲花,如徐暗公诗所言者。文人才女之赋咏,不必如考释经典、审核名物之拘泥。又《陈忠裕全集一九陈李唱和集 初夏绝句》十首之七云:“芙蓉叶放小于钱。”卧子此诗虽未必是崇祯八年所赋,但同是初夏景物之描写,故亦可取以互证也。

        典故:扼臂,手镯,罗虬《比红儿诗》其九十四:红儿谩唱伊州遍,认取轻敲玉韵长。金粟妆成扼臂环,舞腰轻薄瑞云间;殢人,嗔怪人。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时妃子至,以手整上衣领曰:‘看何文书?’上笑曰:‘莫问,知则又殢人。’”朦胧,不清楚、模糊。唐。李峤〈早发苦竹馆〉诗:“合沓岩嶂深,朦胧烟雾晓。”

        词意:(当是)人在哪里?人在月光下。半夜争夺金手镯,带着嗔怪之心再看新荷。(回忆起来往事)心情模模糊糊(不知道是喜是悲)。

        二人嬉戏之本事。

        其十四云:人何在,人在木兰舟。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碧丽怨风流。

        先生笺曰:寅恪案:“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句殆用张文和《蓟北旅思》(一作“送远人”)诗“失意常独语,多愁只自知”之语。文和诗题既一作《送远人》,则河东君“人在木兰舟”句即“送远人”之意。颇疑《太平广记一九五》载《甘泽谣 红线》条中冷朝阳送红线诗云:“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别魂销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殆亦与之有关涉。盖河东君此词题为《怀人》,与张、冷两诗约略相似,乃其自言失意多愁之情况。又《陈忠裕全集一》有《采莲赋》一篇,同书《五平露堂集》有《采莲童曲》乐府,同书《一一平露堂集》有《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七古与《戊寅草》中《采莲曲》,皆陈杨两人于崇祯八年所作。冷氏诗云“采莲歌怨木兰舟”,故河东君此词“木兰舟”之语疑即指两人所作之诗赋而言也。至“碧丽怨风流”句,其义不甚解,《戊寅草》写本及《林下词选》皆同,惟《众香词》作“妖艳更风流”,语较可通,但上文已有“更”字,昔人作诗词虽不嫌重复,然细绎词旨,此处似不宜再用“更”字,且“怨风流”亦较“更风流”为佳。据是,《众香词》与《戊寅草》写本及《林下词选》不同之点恐经后人改易,殊失河东君作之用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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