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南部与吉尔吉斯斯坦北部的交界地带,一条古老的河流由东向西北方向横穿而过,这便是塔拉斯河。
这条中亚小河仅有500公里长,在河谷中游左岸的平原地带,坐落着一座以它的名字命名,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塔拉兹(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城),此城便是唐代以来的中国人所知的怛逻斯城。
如今的塔拉兹人口不足100万,城外便是广袤的荒漠和连绵的山峦,然而就是这样一座看似荒凉,名不见经传的中亚小城,在古代曾经是丝绸之路上最主要的商业城市和国际贸易中转站之一,吸引了东西方的无数商贾、驼队和旅行家。
距离怛逻斯不远的撒马尔罕是阿拉伯军队的聚集地,按照常理推断,假如高仙芝的情报没有错的话,这场长途奔袭不太可能选择此地为决战地点,因此,怛逻斯之战不过是高仙芝进军路上一场遭遇战,很有可能并不在他本人的计划之中。
大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四月,高仙芝辞别长安,赶赴安西都护府,五月,高仙芝开始集结大军,六月,大军集结完毕,统帅高仙芝,携副统帅李嗣业、段秀实率领三万士兵出发。
大军开拔之时,高仙芝神色凝重,他的内心是忐忑的,此次远征不同以往,唐军面对的不是勃律国、石国这样的蕞尔小邦,而是与唐帝国同样强大的阿拉伯帝国,更何况,此番远征,唐军远离本土,孤悬海外,若不能速战速决,军粮、辎重又不能就地补给,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仙芝的基本战术就是长途奔袭,然后发动闪电战,让阿拉伯人措手不及,迅速决出胜负,以此让阿拉伯人知难而退,不再染指中亚。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对于这场军事冒险高仙芝的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在此次远征的唐军队伍中,有一个人笔者必须要介绍一下,那就是杜环,唐代著名的旅行家,不过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场战争将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远行西域更西的地方,并留下著作的人,不是“凿空”西域的张骞,也不是东汉的班超,更不是家喻户晓的玄奘法师,而是这位历史上鲜为人知的杜环。
杜环,京兆万年(今西安市)人,因《旧唐书》和《新唐书》无传,故其生卒年月后人不得而知,不过据推测,此人大致生活在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时期。根据相关记载,杜环是唐代名臣杜佑的族子,当然虽说是族子,杜环的年龄应当比杜佑大,而且两人血缘关系较远,已出五服。
怛逻斯之战后,杜环被阿拉伯人俘虏,并受到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的礼遇,此后的十二年间,杜环跟随阿拉伯使团游历了中亚、西亚、北非各地,最远曾抵达埃及,北苏丹、南苏丹与埃塞俄比亚,因此,他也成为中国历史上远行西亚、非洲的第一人。
这一路上,杜环将他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部著作《经行记》。可遗憾的是《经行记》的大部分内容早已散佚,只在杜佑的《通典》,乐史的《太平寰宇记》中看到1500多字的节选和摘录。不过就算仅剩下一千多字的内容,也给后人带来了巨大的研究与参考价值。
根据《经行记》的记载,历史学家大致推断出高仙芝的行军路线:柘厥关—白马河—苦井—拔换城—拔达岭—乌孙所治赤山城—真珠河—热海—碎叶川—碎叶城—阿史不来城—俱兰城—怛逻斯城。
如果你还是不明白,那我们就用今天的地理概念来描述这条路线:大军从新疆阿克苏的新和县出发,向西南穿越吉尔吉斯斯坦全境,而后途经塔吉克斯坦,北上翻越白雪皑皑的帕米尔高原,最终抵达哈萨克斯坦南部的塔拉兹城附近。
这条路线乃为天山南麓的南道,道路崎岖,河流险急,还要跨越崇山峻岭,即便高仙芝特意选在了初夏时节行军,避开了大雪封山的严冬,但对唐军来说,这场千里跋涉依旧是体力上和意志上的巨大挑战与考验。
英国著名的考古学家、探险家斯坦因曾在20世纪初对中亚地区进行了四次考察,在帕米尔高原实地研究了高仙芝的行军路线后,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他这样评论道:“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为之,也是束手无策。中国这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汉尼拔、拿破仑、苏沃洛夫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可以说,高仙芝这次远征无疑是人类军事史上的壮举,冠绝古今,名震海外。
跟随唐军出征的两支盟军中,拔汗那对唐朝可谓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因为唐军的胜败关乎本国的存亡,只要唐帝国在中亚的势力稳固,拔汗那便可在其羽翼下安然度日,当初高仙芝攻打石国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帮助拔汗那,反过来,高仙芝讨伐中亚昭武九姓诸国,拔汗那也必然不遗余力地派兵助阵。拔汗那对唐朝的忠心可见一斑,并一直持续到九世纪,怛逻斯之战后,还数次遣王子带领使团向唐帝国朝贡,公元755年,得知大唐爆发安史之乱,拔汗那甚至还派兵助剿叛军,直到公元821年,唐朝国力严重衰退,已无力掌控中亚地区,拔汗那最终失去了保护伞,在阿拉伯帝国的不断侵逼之下,变成伊斯兰化地区。
而另一支盟军葛逻禄,笔者前面就说过,这是个骑墙派,怛逻斯之战中,正是葛逻禄的临阵倒戈,致使唐军战线崩溃,惨败而归。
《新唐书·葛逻禄传》记载:葛逻禄本突厥诸族,在北庭西北、金山之西,跨仆固振水,包多怛岭,与车鼻部接。有三族,一谋落,或为谋剌;二炽俟,或为婆匐;三踏实力。
葛逻禄部族的发祥地及活动中心在今天新疆阿尔泰山以西,即东起乌伦古河,西至阿拉湖以东以北一带,延伸至准噶尔盆地北部地区。这一带分布着绵延巍峨的雪山、冰川,广袤的草原和荒漠,散落着湖泊与河流。葛逻禄最初是典型的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在西域强大的民族和政权间游走,突厥汗国时代,先后依附东、西突厥,薛延陀崛起以后又转而投靠薛延陀汗国。唐高宗永徽初年,右骁卫郎将高侃兴兵讨伐东突厥车鼻可汗,结果大获全胜,葛逻禄遂归附唐帝国。
在历史上,葛逻禄虽然被归入突厥族属,但是据历史学家考证,葛逻禄与突厥人并非同一个种族,其主要居民则是生活在天山南北的土著——印欧人,他们与突厥等西北游牧民族长期杂居相处,因而也操突厥语。
《世界境域志》中记载:“这是一个繁荣的国家,是突厥诸地中最美丽的地方。该国有奔流不息的河流与怡人的气候,出产各种各样的毛皮。葛逻禄人是近于文明的民族,殷勤好客,喜欢交际。葛逻禄的国王曾为叶护,该国有城镇和乡村,有些葛逻禄人是猎人,有的是农夫,有的是畜牧者。他们是好战的民族,习于劫掠。”
葛逻禄主要分为三个部落,分别是谋落部、炽俟部、踏实力部。大唐显庆二年(公元657年),唐朝政府以谋落部为阴山都督府,炽俟部为大漠都督府,踏实力部为玄池都督府,实行羁縻统治。
公元744年,葛逻禄部与回纥一起,攻杀拔悉密部颉跌伊施可汗。公元746年,回纥部落首领骨力斐罗被唐朝册封为怀仁可汗,于是,游牧在乌德鞬山的葛逻禄投靠了回纥,而在阿尔泰山以及北庭一带的葛逻禄则自自立叶护,归附唐帝国。
从葛逻禄的这段历史我们可以看出,身处兵燹不断的西域地区,弱小的民族要想生存就得依靠强权。葛逻禄在突厥、薛延陀、回纥乃至唐帝国之间,来回转换,时而依附,时而臣属,时而脱离,可谓叛服无常,很显然,忠诚并不是他们的美德,为了自身利益,葛逻禄人随时会翻脸甚至刀兵相向,这就是善于劫掠的民族的强盗的本质。
遗憾的是,唐玄宗并没有意识到葛逻禄人的狡诈,甚至数次赐书葛逻禄,书中对其满是溢美之词,甚至还经常流露出若有困难,大唐必全力相助的态度。
大唐皇帝未认清葛逻禄的真面目,身为边将的高仙芝自然也意识不到葛逻禄就是隐藏在唐军内部的定时炸弹,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高仙芝,要怪就怪葛逻禄伪装得太好了。
果不其然,就在阿布·穆斯林正在思考如何抵御这支千里而来的东方大国的军队入侵之时,葛逻禄的密使便来到了撒马尔罕,密使见到了阿布·穆斯林,说道:“尊敬的总督大人,我向您表达我们葛逻禄人对帝国的仰慕之情!”
“你来我此处有何目的?”阿布·穆斯林问道。
“我们葛逻禄人向您和您的帝国表达赤诚的忠心!”密使说道。
“哦,我再问你一遍,来此处有何目的?”阿布·穆斯林有些不耐烦了。
“尊敬的总督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来共商击败唐军的计划的。”密使说。
“你有何妙计?”阿布·穆斯林问道。
“战场上,葛逻禄军会在两军胶着的状态下,在唐军中临阵倒戈,使其自乱阵脚,帝国的军队便可乘势而上,击溃唐军。”
“很好,伟大的真主会保佑你们,葛逻禄人就是我们的兄弟,忠实的朋友!哈哈哈!”阿布·穆斯林仰天大笑。
此时,阿布·穆斯林欣喜若狂,他将终结这位中国山岭之主的不败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