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4期“健康”专题活动。
早上醒来,如往常一样,安娜做好了早餐,等待和她的丈夫乔治一起共用早餐。
初升的太阳射过窗帘,柔和的光沐浴着整间屋子。乔治一边客气地说着“谢谢”,一边坐在餐桌前。
他们说说笑笑,多年前他们结婚时墙上挂着的鲜花未曾凋谢,如今他们脸上的沟沟壑壑已经很深了,时光悄然流逝。
乔治说着:“亲爱的,怎么没有盐了?”他晃动着手中装盐的小罐。
仅是刹那间,安娜坐着不动,眼神空洞,像是去了另一个空间。
乔治忽然有些生气,他的话说给了空气听, 安娜竟然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拿来了湿毛巾,给安娜擦额头, 擦脖颈。安娜依然直挺挺地坐着,像是一座雕像。
早餐还没吃完,乔治心里凉了一大截。他心里思忖着,妻子安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究竟是怎么了?
他起身,开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准备出门找好友帮忙。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心里乱急了。他准备换鞋出门,全然忘记了水龙头没关这事儿。
他还没出门,这时,水龙头的流水声戛然而止。乔治闻声而去,安娜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她已关好了水龙头,正坐在餐桌前吃饭。
乔治大火,还有些许愤怒:“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疯了不成!”
安娜却对此前的记忆全无,一脸懵。她只是问他:“你怎么不关水龙头呢?”
乔治继续说道:“要不要去找个医生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哪里生病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安娜喃喃自语,然而她拎着水壶的手,连水壶都拿不稳了,颤颤发抖。
乔治向她描述她刚才的样子,指着她湿了的衣襟,他笃定,一定要去看看医生。安娜自己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乔治的坚持下,安娜去了医院。结果比他们想象的要坏,安娜右侧身体瘫痪,后续结果可能更糟糕。
他们唯一的女儿来探望母亲,心碎了一地,却也无可奈何,帮不上什么忙。
乔治乐观地说:“我和你母亲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前可以,今后也一定行。”
乔治和安娜已是风烛残年,目送他们渐渐离去的女儿。女儿已不再年轻,头发也渐渐白了,皱纹升上了额角,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从此安娜坐上了轮椅,轮椅代替了她的脚步,同时也把她囚禁在方寸之间。
安娜不喜欢坐冰冷的轮椅,她想坐柔软的沙发。乔治掂着她,像小孩那样小心翼翼,把她从轮椅挪到沙发上。这样看起来简单的动作,乔治已经拼尽了全身力气,累得气喘吁吁。
安娜央求乔治,她不想去医院,再也不想去了,她不要碰医生那些冰凉的器械,不想让医生摆布,用生命可怜的尊严换取苟延残喘。她这样就好,剩下的交给天命。
入夜,乔治又把安娜小心翼翼挪到床上。安娜笑着和他道晚安,并说着谢谢,言语酸楚,欲言又止。
好久不抽烟的乔治,又拾起了烟,独自一个人在暗处默默地抽着。
在乔治精心地伺候下,安娜总是满怀歉意,但也只能欣然接受。他们曾有的温馨时刻一如既往。
他们吃着早餐,乔治回忆起小时候的趣事,他讲给安娜听,安娜第一次听到丈夫童年的过往,笑得合不拢嘴。和从前一样,他们边吃边聊,他们又回到了孩童般的天真浪漫。
“不过,有些我就不告诉你了,留点秘密,维持形象,那些就烂在我的肚子里了。”乔治笑着对安娜说。
他接着问:“亲爱的,你说,在你心中我是什么形象呢?”
安娜一脸崇拜,眼里满是爱意:“你有时很像一个疯狂的野兽,不过很温柔。”
乔治宠溺地赞许。
安娜要上厕所,乔治总是耐心等候在侧。他吸好了烟,淡然地扔掉烟屁股,将安娜小心地扶起,给她整理衣裙。安娜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但她的尊严也这样一次次被践踏。
好友去世,乔治不得不去参加葬礼。安娜平静地安慰他:“亲爱的,不用担心,我又不是不能动,你放心去好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乔治参加完了葬礼,冒雨赶回了家,他发现安娜摔倒在窗前。她想试着看外面的风景,试了很多次,结果是徒劳,身体让她的希望变成了绝望。
当她看到乔治回来,她的眼里写满无奈,没有半分欣喜。
乔治责怪她的冒失,让他担心。她还是转移了话题,询问葬礼的情况。
乔治心里挺不是滋味,曾经的好友一生已过,成了那么一撮灰,他不禁为好友难过。
安娜也难掩心中的落寞,她觉得,自己是乔治的拖累。
乔治失口否认。可乔治的一个眼神,无需多说,安娜已经知道答案。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朝夕相伴,如果换成是自己照顾乔治,未必有他那样的耐心和执着。
曾经的学生知道安娜的情况,特意前来探望。安娜沉浸在短暂的喜悦里,眉开眼笑。
学生在自己的钢琴前弹奏着熟悉的旋律,安娜又深陷落寞。她也想弹奏一曲,可是她现在能自己坐到钢琴前已经是一种奢望。
一日,安娜意外地摔倒了。在乔治扶起她的那一刻,她不停地道歉,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已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疼痛。他们整日生活在各自掩饰的痛苦之中,又不想让对方察觉,身心俱疲。
乔治晚上做了噩梦,他梦见有人一手捂着他的脖子,另一手捂着他的嘴巴,要掐死他。这噩梦令他心生恐惧,他对他们的未来也深深地担忧。
女儿和她的丈夫想来再次探望,他们断然拒绝。安娜不喜欢别人讨论她的健康状况,她尽量想留下自己以前康健时的模样,而不是现在右边瘫痪,行动不变,性格也渐渐变得古怪。逃避成了她保全自己可怜尊严的手段。
他们带着渺小的希望依旧蹒跚在方寸咫尺的房间,也在自己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这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也是人生继续下去的唯一理由。
一大早,乔治把安娜从床上扶起,却感受到她身后一片冰凉,衣服和床单都已经湿透,而安娜却毫无知觉。安娜再次自尊心受挫,无语枯坐在那里。
乔治为了缓解尴尬,嘴上轻松说着没什么,一边去拿毛巾衣服给她更换。安娜无法接受,自己连小便都不能控制。
安娜坐着遥控轮椅,试图自己去卫生间更换,她一次次撞墙,卫生间近在咫尺却进不去,尊严又碎了一地。
安娜二次中风,病情恶化的很快。女儿前来探望,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躺在床上。她很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女儿听,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呜咽。
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入水底的游鱼,明明看见岸上有人,她努力呼救,却得不到回应。那种窒息的感觉挺痛苦。
女儿哭泣向爸爸道:“我们能做什么呢,眼睁睁看着妈妈躺在这里吗,她已经意识不清了。”
乔治问过医院,可是医院已经不接收她了。安娜目前只能在家里静静疗养,况且她也不想去疗养院。
乔治已经担任不了照顾妻子的重担,只能聘请护工。护工一周来三次,尽管护工极尽心尽力,动作很温柔,安娜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面孔,觉得受尽了羞辱。安娜返老还童,被婴儿一样照顾,她穿上了成人尿不湿。
晚饭才吃了三口,安娜就用眼神抗议,再也不吃了。曾经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乔治粗鲁地把水杯塞进安娜的嘴里,安娜用力吐了出来,水从嘴角流到身上。安娜支支吾吾,嘴里不清不楚的喊着“妈妈”,她像是受到了惊吓。
乔治为自己的粗鲁很是自责,但是又无可奈何。看到安娜眼里的惊恐,乔治辞退了新来的护工。
因护工这一事儿,安娜生乔治的气,乔治喂水的时候,安娜紧闭着嘴巴。乔治粗鲁地把水灌进安娜的嘴里,还以住院相威胁,安娜用尽全身力气吐了出来,洒在乔治的脸上。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乔治,乔治用力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他们六十年的婚姻因此分崩离析。
女儿再次来探望,看到自己的母亲才一个月憔悴得不成样子。她神志不清,像个孩子一样,整日整晚不睡,喜怒无常,有时不停地呜咽。女儿也留下了酸楚的泪来。
乔治问她:“你要把你妈妈带走到自己家吗?”
女儿无言以对。
安娜回光返照,一时清醒了过来。乔治轻轻地把手搭在安娜的手上,像他们年轻时候那样,他安慰着她,像道歉一般。安娜眼里的浑浊也逐渐变得清澈,她微微笑着。 他给她讲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
乔治的心突突跳地厉害,手指不停地打着哆嗦。他把空枕头拿了过来,直接压在她的脸上。他像一只发了疯的猛兽,他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带着她去见了上帝。
乔治买了安娜生前最爱的鲜花,剪下花朵。又找出了安娜最喜欢的裙子,给她换上。花朵摆放在安娜的周围。安娜像极了熟睡中的仙子。
乔治静静地写好遗书,摆放在桌上。他打开了家里的煤气,静待着死亡的来临。他把家里最大的房间给了安娜,这样她去天堂的时候也能住上大房间吧。
邻居闻到了刺鼻的气味,报了警。随后发现了他们的死亡。
女儿一身黑衣,给父母办完了葬礼。这个曾经父母存在的房间,自己小时候长大的房间,只留存有记忆,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