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9日 07:50——
这一天,我第一次以亲眼目睹的方式,预见了自己一生的结局。
随着火化室的大铁门“咚”地一声关紧,姥爷这平淡而又辉煌的一声就此划上了句号。
门外,跪成一排的亲人们的哭喊声、叹息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下,两天来为安抚姥姥和妈妈一直极力克制情绪没有流泪的我,此时虽没有哭出声,却也无法继续克制下去,流下两行热泪,作为送给姥爷他老人家的一最后份哀思和祝福。
此时此刻,我骤然意识到,火化室的这扇无情的铁门,是姥爷一生中走过的最后一扇门,也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走过的最后一扇门。换而言之,这扇门的另一侧,便是我们每个人人生共同的终点——不论这一生是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或是衣衫褴褛,饱尝人间疾苦,最终的归宿,都是被推进这扇门,化作一抔灰烬。
——2017年6月11日 16:10——
疾驰了6个多小时的动车组列车抵达长春后,我们没有耽搁片刻,立即坐上前来接站的汽车,两个多小时后,汽车顺利抵达目的地——辽源市第二人民医院。
飞速跑上楼梯的我,耳边仍不断回响着前日从父亲口中得到确认的噩耗——姥爷罹患肝癌,时日无多。来到病房门前的我,尽管心情复杂,推开病房大门的那一刻,却还是以假期里回家那样的语气,展露出笑容,挥手喊道:
“姥爷!”
“喔——伊!”
尽管有气无力,姥爷仍用和平日一样的语气,轻抬起手回应着我。
屋子里聚集着许多来探望的亲人,在和他们一一打招呼之后,大家去吃饭了,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们爷孙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之后,我率先开口了:
“你看你,平日里犟得很,总说自己没病,这下病倒了吧。”
“姥爷岁数大了,岁数大的人身体再好他也不能老也不得病啊。”
“得嘞,这回也甭犟了,有病了咱就好好治病,等你病好了,咱回家还能玩几场,我这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学了。”
“都研究生了,还玩啥啊玩。你不是要考证吗?考完没呢?”
老爷子这时候还不忘数落我两句……
接下来,我们聊了很多从前每次假期回家其实都会聊到的话题,其中当然是以作为人民教师的姥爷毕生从事的教育问题为主。姥爷累了,我便不再与他聊天,坐在床边,掏出包里的《跨文化交际学概论》读了起来。中间,他要起身入厕,我想要上去扶他一把,他摆摆手道:“不用,姥爷自己能走,你看着点咱病房的门就行了。”
拗不过他的我,目送着他一步一步挪出病房后虚掩了病房的门。片刻后,熟悉的两叩房门声音传来,我便起身开门——开那扇属于我们爷孙二人的默契之门。
——2017年6月27日 16:30——
“姥爷,我妈和我大舅回来了,不早了,我先带我姥姥回家了。明天上午我们再过来看你,给你送点吃的,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争取明天能多吃点。”
坐在病床前,我握住姥爷的手如是说道。
这一天下午,我为姥爷接了一次便——这时的他已经无法下床如厕。随后,妈妈端上姥姥在家熬制了一上午的小米粥喂给他吃,他的身子骨已经极度虚弱了,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几乎是囫囵吞枣似的吃下了几勺粥——尽管咽下之后由于癌症转移到食道的原因立刻剧烈咳嗽。待他状态平复之后,妈妈出去买药,我为他按摩了一下腿部肌肉,让他因躺在床上无法行动的肌肉得以舒展一些。又过了一会,去买药的妈妈和请假从单位赶来的大舅一道返回,我便准备和姥姥先行回家。
姥爷的喉咙同样由于癌症转移的缘故,已经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却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嘱咐道:“走吧,走吧”。
随后,姥姥也走到病床前说:“我跟你外孙子先走了,咱握握手!” 姥爷和姥姥握了握手。
前些日子里,执拗的姥爷是会断然拒绝姥姥这样的要求的。
就这样,我领着姥姥离开了病房。走出病房那扇门的前一刻,我亦如前几日那样,回头看了一眼姥爷,并用属于我们俩的特定的挥手向他道别。
我绝不会想到,隔着病房门的这一次挥手,竟是我与姥爷一生中最后一次道别……
……第二天一早接到姥爷病危消息的我在与姥姥打车前往医院的途中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带姥姥回家吧,收拾收拾东西。”……
……已经抵达医院大门的我和姥姥,就这样被无情地阻挡在了医院的大门口——生与死这扇永远被隔绝的大门口……
——2017年7月6日 22:00——
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后,合上电脑准备睡觉的我,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熟睡的姥姥,下意识地想问下老妈: “我姥姥跟咱们回北京了,我姥爷自己在家吃的啥呢?能不能睡觉呢?”
随后,骤然意识到,老家房子那道被反锁了两道的房门里面已经没有人等着我们了。
我苦笑了一下,再次打开电脑,敲下又一行字之后,合上电脑,看了一眼被黑夜披上一层黑纱的房间外后,缓缓地关上了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