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住在姐姐家。姐姐要回村里去祭祖，这里村里的习俗。
我与两个侄女一起睡觉。前一天晚上，两个侄女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到了十一点半还不肯睡觉，但是我们第二天五点半就得起床。于是我开始生气，吼她们俩睡觉，把平板没收，不让她们玩平板。小侄女感到委屈，竟然下床，坐在地上哭。我愿意不哄她，是她不乖的。
还是心软了，我把她抱上了床。也许是哭累了，她并没有挣扎，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四十五起床，六点出发。汽车驶离县城。
天空不是黑的、不是白的、不是红色的、也不是黄色的，而是一种浑浊的黄白相间的颜色，这就是很多作家笔下的鱼肚白吧。我开始进行观察。
在这炎热的三伏天，才清晨六点多，阳光就已经迫不及待穿过云层，撒向这苍茫大地。城市里蛰伏着的人们没有福气享受这清晨温柔的阳光，它如婴儿的肌肤般柔软。而乡下，很多人为了赶这清凉的片刻，早早起床，到田野间劳作。
过了半个小时，马路逐渐变窄，将将好只有一个车道宽，两旁的杂草或更远的树木伸过来的枝叶正在侵占这仅有狭窄的道路，我们在一处人家前停下。
姐夫在这里做工，今天需要来这里收一下尾。
在这户人家贴着精美瓷砖的两层楼房的院子里，一角种着橘子树，树叶翠绿得发黑，侄女摘下一个还没熟透的橘子，让我帮她剥开。这颗橘子有很浓烈的橘香，和柠檬香气近似，但是橘子皮太硬了，剥不动。侄女顺手把它一扔；另一角栽着两颗夹竹桃，粉红色的花开得甚是好看。
院子还没有来得及修缮，是泥土地，也许在一年后，房子的主人会铺上平整的水泥。有着这么精致的房子、还栽种着橘子树、夹竹桃的人家，定会好好爱护他们的院子的。
院子前面有一口不大地被野草包围的池塘，塘水并不清澈，呈轻黄色。我外婆以前的家的院子前，也有一口这样的池塘，更大一些。
侧对面还有一户人家，那户人间前面有一颗同样绿得发黑的柚子树，柚子挂满了树枝，也是绿得发黑。
视野很开阔，远处的马路霸道地横在我的视野中央。
上面是星星点点的房子，点缀着翠绿的田野。这个季节，田野被水稻覆盖，谷壳里面应该还是空的，再过不久就要灌浆了，这是水稻最富生命力的时候。第二层是一横的山，从左边弯到右边。几颗不太听话的数立在顶端，和第一层的云朵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啊，天空蓝的透明，云是立体的，散散的悬在天空上，很像日本漫画中的天空。
这是一幅画。
某一刻，我非常羡慕这户人家，这副美丽的画属于他们，我只是过来看了一下。
我姐准备骑电动车载我先走，三个小鬼也要爬上来，小孩子嘛，总是想抢做一些事情。于是一辆电动车，载着我姐、我、两个侄女、一个侄儿，一行无人。
坐在电动车上，没有封闭的车窗玻璃，与这里的接触更为亲密了。我让自己沉浸到早晨的凉风和阳光里、沉浸在道路两旁连绵的绿色之中。
随着电动车的向前飞驰，我们路过了很多房子。
有些房子建个格外大，一栋房子震惊了我，总共有四层，每一层又起码有五个房间。
我问我姐：果些房子果代，是不是两兄弟一起哦。
我姐回答我说：肯定是有两个崽，一个崽不会盖果大。
有些房子装修得甚为精美，甚至还有精美的庭院，也许是时间还很早，这些精美的房子看起来并没有很多生活气息，好像没有人住。
也有很古老的，房子发黄、斑驳的外壁像人们诉说着沧桑的往事，门前晾着同样古老的衣服，我想这户人家定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如果不是这几件晾着的衣服，我以为这些古老的房子也没有人住。
阳光现在开始像一个少年了，稍微热烈了一些。天空湛蓝起来了，空气也燥热了一些。
我们到了湘西草堂，这里是王船山故居。在路口，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年人正在割莲花池旁边的草。我姐停了车，一行五人哗啦啦地下了车。小侄女对那个老年人说：爷爷，可以给我摘两个莲蓬吗？那个爷爷不说话，转身赤脚踏进稀啦啦的泥地，用割草的镰刀将一个青色的莲蓬钩到身前，挨着莲蓬底端将它割下，接着将深陷泥潭中的一只脚抬出来，稍微侧身，这只脚又深陷入另一处淤泥。然后割下第二朵，第三朵……最后割了十来朵给我们。不知这个老爷爷为什么要免费地给我们割这么多。许是那几颗莲蓬不好，卖不出去了，许是小孩子跟他说话他感到开心。他一直没有说话。
下午回家的时候，我姐突然叫我：看，这就是八百万的房子。
我四处张望，在哪里呢。
马路中间兀然岔开一条支路，以六十度的角度延申近百米直到半山腰，路旁有很多葱葱郁郁的松树，笔直排列着。
我想，当房子的主人走在这条路上，朝自己的家走时，这些松树就像是餐厅里最有礼貌的服务员，迎接他们的主人。这里的一切，是不是也在迎接我呢。
八百万的房子在哪呢？
半山腰的房子只看到是白白的，黑黑的一团。这哪里值八百万，一些都不气派嘛，我突然感到失望。
车子又往前了一点，这回能够看到房子的一半房体了。房身是纯白色，房顶是黑色。
我跟我姐说：这房子要800万，是不是钱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花。我姐说：房子里面的家具是定制的，是一种什么木的，光家具就几百万，整个房子都是包给设计师设计的，一年就完工了。
我想这户人家应该是一个有品位的知识份子，并且还极有钱，不然为什么要花费近千万在这村子里面盖上一所房子呢，这房子看起来并不俗气。同时，我又想，他的工作艰难吗？他的压力大吗？他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他应该有很好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儿女。
如果我以后住在农村，我想要住在什么样的房子。我觉得我想要一栋两层的，一层是客厅、厨房、餐厅，也就是开放区，二楼是卧室，两间卧室，顶上要打一个棚子。这里的夏天太热了，打一个棚子可以避暑。那正好，可以拥有一整个天台，打造为一个天台花园。我不想种田。
这还是小资式的生活方式呀。
终于，我们回到了我姐在县城的房子里面，我的视野不再开阔。
这一天，由太多细节组成了，这里只讲了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牵动的丝丝情绪，拉扯进脑海的过去的回忆和未来的希冀，当下的迷茫，太多了，太多了。这些事情像一团乱麻，我极力想把它们理清楚，我近乎疯狂地想把它们理清楚。我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尝试，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但是我知道，在今天，我对一些事情释怀了，那是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的现在和我的未来。主要是，关于乡村。
也许在某一个深夜我还是会控制不住，细数他的种种罪过、揭开他给我印上的从未结痂的伤疤，彷佛进入无尽黑暗般失声痛哭。但是，无论如何，今天我释怀了。也许只有以过客的身份与她相见，我才能感受他，原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