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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慈禧全传》
「霆軍」的打仗,與眾不同,這是由於鮑超的性格所形成。他是四川夔州人,跟宋朝黨進是一路人物——他的胸無點墨的笑話,與黨太尉也差不多。有一次從捻軍那裡俘獲四幅屏條,是董其昌寫的《江賦》和《海賦》,下款署著「臣董其昌奉敕敬書」,原為明朝大內的珍物。有個幕友欺他不識字,意存吞沒,騙他說這四條字沒有上款,不便張掛。鮑超認為不要緊,補一個上款好了。於是那幕友奮筆直書:「春霆軍門雅蜀」,見了的人,無不是想笑不敢笑。
捻軍的巢壘多在尹隆河南岸,東起洪水轉折之處的多寶灣,以西是拖船埠、張截港,一望無邊,亦不知內中虛實。於是鮑超暫且駐馬,一面分兵翻回尹隆河北去追敵,一面掃蕩賊壘,東捻數年的積聚,除掉毀於炮火,便都落在霆軍手裡了。戰局到了清理戰場的階段,各軍紛紛呈報戰果。鮑超最關心的是銘軍將領的下落,派出親兵到各路去查詢,戰場遼闊,一時未得結果,卻有人送來一個珊瑚帽結子,珊瑚四周繞著一串細珠,鮑超一看,眼圈便紅了。
左宗棠這時正在湖北招兵買馬。他是功名之士,任勞可以,任怨不幹,而任勞亦必先較量利害得失,陝西是個爛攤子,他不肯貿貿然去收拾,要練馬隊,要造炮車,要肅清中原,確保餉源不斷。好在他有個杭州的大商人胡光墉能替他在上海向洋人借債,不要戶部替他籌款,就樂得隨他去搞了。
同文館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擬定章程,奏准設置,這是恭王自覺辦洋務以來的一大進境。從同治五年開始,最初是派遣官生赴歐洲各國遊歷,接著在福建馬尾設廠造火輪船,並且特別打破省籍迴避之例,簡派沈葆楨為船政大臣,得以專折奏事,此外曾國藩、李鴻章先後在上海等處設立機器局、製造局,講求堅甲利兵,「師夷人之長技以制夷」,這樣就必須自己培養人材。因此在恭主看,設立同文館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想會遭致守舊衛道之士,群起而攻!
寶鋆和汪元方也認為既要考選編檢入館,非徐繼畬這樣一個前輩翰林,籠罩不住,而且除他也別無一個前輩翰林肯幹這差使。所以文祥的讓步之議,不能成立。文祥的建議雖歸於空談,而文祥的態度卻為恭王所接受了。眾議紛紜,且不論是非,要消除阻力,亦不是一味硬幹所能濟事的。而且倭仁是慈安太后秉承先帝遺旨,特簡入閣的大臣,不到萬不得已,亦不宜予以難堪,因此忍一口氣,聽憑文祥採取比較和緩的辦法。
講道學的人,不經世務,一遇到麻煩,往往手足無措,同時也覺得京朝大老不易為,必須有一班羽翼,像倭仁這樣,看起來是理學領袖,其實只是為人利用,不能得人助力,孤立無援,可憐之至。
翁同龢大有所感,亦有所悲,講理學講到倭仁這個樣子,實在洩氣!程、朱也好,陸、王也好,都有一班親炙弟子,翼衛師門,而倭仁講理學講成一個孤家寡人,那些平時滿口夷夏之別、義利之辨的衛道之士,起先慫恿他披掛上陣,等到看見恭王凌厲無前的氣勢,倭仁要落下風,一個個都躲在旁邊看笑話。倘或倭仁的周圍,有一兩個元祐、東林中人,早已上疏申救,何致於會使得倭仁落入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窘境?
同文館的事是不礙了,另一項「船政」卻還有麻煩。在福州馬尾山麓,沿江設廠造輪船,原是左宗棠的創議,未及開辦,左宗棠調督陝甘,上奏薦賢,說非丁憂在籍的沈葆楨不能勝任,沈葆楨誠然是人才,但說非他不可,則是左宗棠的私意。左、沈二人都與曾國藩不和,而沈葆楨在江西巡撫任內,生擒洪福瑱,給了左宗棠一個足以攻擊曾國藩的口實,以此淵源,最喜鬧意氣的左宗棠,才力保沈葆楨當「總理船政大臣」。
督撫同城,往往不和,若有彼此參揭的情事,總是由京裡特派大臣前往查辦,改派另一個疆臣去處理,是罕見的事例。但吳棠的關係不同,瞭解內幕的人,都在替瑞麟擔心,怕的是兩敗俱傷,便宜了查案的欽差。但這個「內幕」,在極少數真正瞭解滿洲八大貴族淵源的人看來,卻是可笑的。瑞麟的情形跟吳棠相彷彿,如果吳棠能夠不倒,瑞麟也一定不會垮。
瑞麟的這些笑話,朝廷當然有所聞,他在廣州的「官聲」,朝廷更有所聞。但是他「好官自為」,能屹然不倒,這不僅因為內有慈禧太后的眷顧,而且從恭王以下,凡是滿洲的王公大臣,都願意維持瑞麟。這固然由於他出手大方,人緣極好,而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開國至今,兩百年來,漢人勢力之大,前所未有,十五省巡撫,只有一個安徽巡撫英翰是滿洲人,包括「漕運」、「河道」在內的十個總督,亦只有湖廣總督官文和兩廣總督瑞麟是滿洲人。及至官文為曾國荃不顧一切,斷然奏劾,由查案的譚廷襄接署以後,瑞麟更成了一名碩果僅存的督臣。倘或再由吳棠接替,則天下總督,盡為漢人,滿洲臣民,自然不服,所以不管瑞麟如何貪墨,仍舊要維持在位。誠然,瑞麟不足以勝任此職,但滿洲大員,幾乎都是一丘之貉,倒不如順從慈禧太后,把他留在任上的好。
不久,四川總督駱秉章病故,不用說,當然由吳棠調補。空出來的閩浙總督一缺,由浙江巡撫馬新貽升任,他是山東的荷澤人,李鴻章的同年。在陝甘回教內部大起糾紛之時,馬新貽的新命,頗為人所矚目,因為他是清真。
在李鴻章來說,讓他暗暗驚心的,卻是與此同時的另一個疆臣調動的消息,曾國荃的湖北巡撫垮了,說「因病辭職」,是朝廷看他長兄曾國藩的分上,為他留面子。直隸總督劉長佑就沒有這麼便宜,硬是革職的處分。曾、劉二人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都是因為剿匪無功的緣故。專責剿治東捻,現駐山東濟寧的李鴻章知道,倘或再不打一場切切實實的大勝仗以上慰朝廷,只怕將會成為劉長佑第二。
裁軍是裁兵不裁將,當提督的依舊當提督,當總兵的依舊當總兵,補成實缺,各歸建制,看看操,吃吃空,出入綠呢大轎,不必披星戴月,終年無一天不在馬上,那不是舒服日子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