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说聊斋(四):赚钱无罪 富贵不俗
文/第一滴露珠
今日要说的聊斋故事是《黄英》篇。黄英,是聊斋女子中我最喜欢最欣赏的一位。她自主自立,幽默豁达,对于生活和人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矫情,不媚俗,成熟睿智,为人洒脱,颇有当代成功智慧女性的风范。
先来说说故事,让大家对黄英有个大致了解。
话说,顺天有位马子才,酷爱菊花。有一天,他听金陵来的客人说,其表亲家中有几种菊花,是北方所没有的罕见品种,马子才心动,立刻就跟着客人赶去金陵,求得了两株菊花幼苗。马子才细心包裹好菊苗,当做宝贝一般。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少年郎,骑着毛驴,跟在一辆华丽的油壁车后面,风姿潇洒,仪表不俗。俩人就攀谈起来。少年自称姓“陶”,名“三郎”,言谈举止很是文雅。马子才和他说到自己求菊的事情,少年却说:“其实菊花好坏原不在于品种,关键在于培育菊花的技术。”俩人说起种菊的事情,言来语往,相谈甚欢。
马子才问陶三郎去哪儿,陶说姐姐在金陵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马子才就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住,就只怕自己家太过荒陋,他们不喜欢。陶去问姐姐的意见,姐姐掀起帘子来说:“房子好坏不要紧,只要院子宽敞就行。”马子才一看,嗬,原来陶姐姐是位二十几岁的绝世美人。
来到马家,马家宅子南边有一片荒芜的园子,边上矗立着三四间小屋,陶三郎和姐姐喜欢,就住了下来。
每天,三郎都到北院来,为马子才栽培菊花。枯了的菊花,他拔出来再种下,无一不活。三郎天天和马子才一起吃饭喝酒,看他的家里似乎从不烧火做饭,貌似很清贫。子才的妻子吕氏,也喜欢陶姐姐,时不时地送一升半斗的粮食接济他们。陶姐姐,名叫黄英,很善于言谈,有时候也过来和吕氏一起做针线聊天。
有一天,陶三郎对马子才说:“你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我们姐俩又每天叨扰,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依我看,卖菊足以谋生。”马子才一向是个直人,听了三郎的话,很是鄙夷,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风流高士,能安贫乐道,你却有这种想法,这不是把种菊当做了生意吗,有辱菊花啊。”
陶笑着说:“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然不可以一味地追求富贵,但也不能刻意追求贫穷啊。”马子才不以为然,以沉默表示不屑,陶三郎就站起来走了。从这天起,马所丢弃的菊花残枝劣种,三郎全部都捡拾了去。从此再不来马家吃饭了,马子才邀请他,他才偶尔来一趟。
过了不久,菊花即将开放,马子才听见陶家吵吵嚷嚷好像闹市场一样,很奇怪,就悄悄去看,见来陶家买花的人,用车拉的,用肩挑的,络绎不绝。那些菊花都是奇异的品种,自己从没见过。马心里很讨厌陶的贪财,又恨他私藏佳种,忍不住上前敲门,准备讽刺责备他一番。
陶三郎出来看见子才,拉着他的手请他进门。见原先荒芜的庭院,全都种上了菊花,仔细看,这些品种竟都是原来自己丢弃的那些。
陶三郎进屋端出一些酒菜,把酒席摆在菊花旁,说道:“我无法安于贫穷,还好这几天卖菊得了一些钱,足够我们喝酒的了。”过了一会儿,黄英呼三郎,三郎答应着去了,转眼,端出了很多美味佳肴。俩人把酒言欢,尽兴而散。
第二天,马子才又去陶家,发现昨日新插的菊花都长了一尺多高了,马很惊奇,苦求绝技。三郎说:“这个无法言传啊,况且,你又不用菊花谋生,何必学这些技巧呢。”
过了几天,买花的人少了,三郎就用席子包了菊花,装了好几车拉走了。第二年,春天已过半了,三郎才回来,拉了一车南方的珍奇花卉,在城里开了家花店,十天就卖光了,仍旧回来种菊卖菊。陶家渐渐地富起来了。盖起了宽房大屋,又买了一块地种菊花。秋天,三郎又拉着菊花走了,到春天过完了也没回来。
这个时候,马子才妻子病故了,马喜欢黄英,托人致意,黄英微笑,似乎是同意了。
三郎没回来,黄英监督仆人种菊花,就像三郎在时一样。卖菊所得的钱,黄英和商人合股做买卖,又在村外买了良田二十顷,宅第修建得更漂亮了。
忽有一日,马子才接到陶三郎书信,答应把姐姐嫁给他。黄英不收彩礼,只是嫌马宅太简陋,想让马子才住进陶宅,就像入赘一样。马子才不答应,挑选了黄道吉日,迎娶黄英。
婚后,黄英在墙上开了个小门通南宅,天天过去督促仆人育菊。子才耻于享受妻子的财富,就经常嘱咐黄英把南北宅的账目弄好,防止东西混乱。然而家里所用的东西,黄英都是从南宅拿过来的。不到半年,家里又都是陶宅的东西了。
马子才羞恼,立刻派人把东西全部还回南宅,并且告诫家人再也不要从南宅拿东西了。没过几天,又乱了。如此几番拿来还去,马子才不胜其烦。黄英笑他说:“你要学那廉洁的陈仲子吗,不嫌累的慌啊!”马很羞愧,不再管,一切都听黄英的。
黄英于是大兴土木。过了几个月,南北宅连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了。黄英也听从子才的劝说,闭门歇业,不再卖菊花,但是家里的享用比那些富贵世家还强得多。
马子才心里不安,对黄英说道:“我三十年的清廉品德,今日却被你牵累了。你看看今天的我,靠着老婆过日子,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子汉气概了。人人都希望自己富裕,我独希望自己快快变穷!”
黄英正色说道:“并非我贪婪好财,但若不让自己稍微富裕一点,后世的人会说,爱菊的陶渊明一身贫贱骨头,根本没有赚钱能力,我这是在为爱菊的隐逸之士争口气呢!穷的人想富,不容易;有钱人想变穷,却是很容易。咱家的钱你随意处理,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马子才说:“花你的钱,我面上实在不好看。”黄英说:“那就没办法了,你不愿意有钱,而我不想过穷日子。那只好分居了。这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黄英指挥人在园子里盖了几间茅屋,让马子才住进去,挑选漂亮丫鬟过去伺候他。马安心了。可是没过几天,就想念起老婆来了。就派丫鬟去请黄英来,黄英不来。马子才没办法,只好自己厚着脸皮上门俯就黄英。隔一宿就过去一趟,已习以为常。
黄英笑话他说:“东食西宿,廉者就是这个样子的吗?”马子才自惭而笑,愧无所对,麻溜地搬回来住,从此再也不敢整什么幺蛾子了。
这里的“东食西宿”是一个成语典故,说的是齐人有女两家求,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帅而贫,父母不能决断,就问女儿自己的意思,女儿说,我打算在东家吃饭,西家住。比喻人贪婪,各方面的好处都想要。
正如这马子才,既想要美貌娇妻,又想要所谓的清贫廉洁,自己没有本事,却还大男子主义,以老婆比自己有钱有本事为耻。真真是穷酸矫情,可笑虚伪。
蒲松龄虽然也是一读书人,然而或许是因为他长期接触穷人和世俗的缘故,他的小说中有许多篇都写到以商致富,眼光一点都不迂腐。自古以来,中国的读书人都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自诩,以安贫乐道为己任,好像读书人文化人就不能谈钱爱钱,仿佛一谈到钱字,立马变得庸俗了。
黄英姐弟本是菊精,自然深谙菊花精神。自晋代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一出,菊花就变成了隐逸之花,世人都以为所谓“隐逸”,自然就要像陶渊明一样安于贫,实则这是一种曲解。人的高贵在于精神,人的安宁隐逸在于心灵,无所谓贫穷与富裕。赚钱本无罪,富贵原不俗。
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类只有先解决了生理和情感的需求,才能进一步去追求实现自我的需求。像我们这些爱写字的人,如果天天饿着肚子写作,能写得下去吗?总有一些人,把喜欢文学和写作的人,都当做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之徒,以为我们只靠着梦想和爱好就可以存活。作者稍稍谈及稿费和赞赏,就会有人觉得,“哇,他好俗。”弄得作者脸红耳赤,仿佛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似的。
陶三郎说“自食其力不为贪”,我说“卖字为生不为俗”,靠着自己的才学和劳动吃饭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赚钱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只要不钻进钱眼里锱铢必较,合理适当地追求财富,应该得到充分的鼓励和肯定。
我们不要假清高,我们要真豁达。
清代的蒲松龄都不迂腐,我们这些现代人难道还要落后于黄英姐弟?摈弃文人不谈钱的陋习,勤奋笔耕,大胆地卖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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