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着整个大地。
“哧——”父亲划开了手中的火柴,点亮了煤油灯,刚才还是一团漆黑的窑洞,顿时笼罩在一片鹅黄色的光亮之中。
这盏煤油灯,是父亲用玻璃药瓶做成的,可以装一斤煤油。灯头是铁做的,旋在钻了孔的瓶盖口上,中间竖起一个圆形的小筒子,裹着用棉花做的灯芯,灯芯很长,一直垂到煤油灯的底部。吸足了油灯芯,用起来灯光才明亮。
父亲把煤油灯放在了炕沿上反扣着的米斗上,我和妹妹立刻拿来书本,趴在炕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写起作业来。母亲坐在炕头,纳起了鞋底。
父亲把装满了旱烟的烟锅头凑到煤油灯前,“吧嗒——吧嗒——”猛吸了两口,点燃烟后,坐在对面的长条凳子上,一边吸烟,一边搓草绳。
忽然,煤油灯发出“叭——叭——”的响声,灯光也暗了下来。原来是灯芯燃烧时间过长,结了灯花。母亲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用针在蚕豆似的灯光里拨了拨,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灯花掉在放煤油灯的米斗上面,灯光顿时明亮了许多。
煤油可是稀罕之物,不光价钱高,供销社里还常常断货。平时,父亲不允许浪费煤油。只要天一擦黑,全家不管大人小孩,必须上炕睡觉,睡不着也得装睡。
自从我和妹妹上学后,父亲就格外开恩,允许晚上点亮煤油灯,我们俩在灯下写作业,父母亲也借着灯光干自己手中的活儿。
秋收季节,一到晚上,父母住的主窑洞就灯火通明。
窑洞地面上,堆着一堆小山似的玉米棒子。这是一家十口人一年的口粮。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母和哥嫂们围坐在一起剥玉米。只见大哥拿起铁锥子,在每一个玉米棒子上戳几条口子,就扔到了一边。其他人拿起开了口子的玉米,手脚麻利地开始拨起来。剥玉米可是要有技巧的,双手分别拿着两个开了口子的玉米,放到一起使劲搓,才能剥下玉米粒。
秋收季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刚收割下来的玉米,还没有等晒干,就要剥下来,在石磨上磨成面,家家户户都等着玉米面下锅呢!
自从石油钻井队开来之后,煤油不再是稀罕之物。只要和井队的工人搞好关系,就能轻而易举地弄几斤柴油点灯。村里的许多户人家,盛放点灯油不再用瓶子,而是用罐子或者铁桶,甚至有些人家用盛水的缸存放柴油。
那时,人们没有安全防范意识,根本不了解把大量的易燃物存放在家里,容易引发火灾。直到发生了一场重大火灾事故,村里人才被警醒。
发生火灾的人家是我的堂兄三哥家,他家和我们家毗邻而居。
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是存放在三哥家窑洞里的一缸柴油。三嫂的娘家侄女住在外村,家里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她来三嫂家走亲戚,三哥和三嫂答应送她一壶柴油回去点灯。
三哥家的窑洞既住人又存放粮食,还兼作厨房,又大又深。柴油缸放在窑掌里,里面光线十分暗淡。
当时,三哥外出干活,三个孩子都不在家,家里只有三嫂和她的侄女。那侄女左手端着点燃了的煤油灯照明,右手拿着勺子从缸里往出舀油,不料她左手一抖,煤油灯“咣当”一声进了柴油缸里,“轰”地一声,整缸柴油瞬间被点燃了。慌乱中,三嫂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了正在熊熊燃烧的柴油缸里,顿时,火光四溅,整个窑洞都起了火。
姑侄俩害怕极了,连忙跑出窑洞,呼喊左邻右舍前来救火。可是,当人们闻讯赶来,哪里能来得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三哥家的粮食和财物。这一场大火,除了我的父亲帮他们从大火中抢出的两只木桶和一个小箱子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化为灰烬。
父亲把我们家窑洞腾出了一孔,安顿三哥一家住了进去,左邻右舍们你家一袋粮,他家一件日常用品,这才帮他们家度过了难关。有了这次教训,人们再也不敢在窑洞里大量囤积柴油了。
自从用上了柴油点灯,点灯再也不用担心浪费灯油了。我家新买了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点亮以后,屋里比原来亮堂了许多。
农闲时节,父亲和叔伯兄弟们围坐在灯火通明的窑洞里,天南海北地唠嗑。
而我,做完作业后,则双手捧着小说,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潜心阅读。
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开始痴迷小说。煤油奇缺时,我常常为不能看小说而苦恼,自从有了不用花钱的柴油点灯时,虽然每天都可以再灯下看书,但对我这个小说迷来说,还是不能尽兴。每当全家人熄灯睡觉之后,我就用被子蒙着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看一个通宵的小说。
儿时的煤油灯散发出的鹅黄光亮,早已映照进我的生命,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