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湖山下稻粮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这是唐时的诗人王驾的《社日》景象。但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家家扶得醉人归”,但“鹅湖山下稻粮肥,豚栅鸡栖半掩扉”的春日农家还是依旧。
清明前后,我们这有过社的习俗,家家都会做社饭吃。
小时候不知道过社是哪一天,只是想吃社饭;长大了还是不知道是哪一天过社,只是想吃妈妈做的社饭。
听说社日是古代农民祭祀土地神的节日,汉代以前只有春社,汉以后开始有秋社。而自宋代起,就以立春、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为社日。而就算知道这些的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社,因为过社对于我来说,就是吃社饭。
只记得小时候会跟妈妈一起去田埂地头周边打蒿菜(採青蒿)。而蒿菜和白蒿这俩我经常搞错。
“你看你打的是哪样,是蒿菜喃?蒿菜叶叶背面是绿的,白蒿叶叶背面是白的,有毛毛,晓得了不?蒿菜用来做社饭,感冒发热也可以用来刮痧;白蒿是用来做清明粑的,前两天吃的清明粑吃忘记了啊?”妈妈在看见我篮子里有白蒿时总是伸手把白蒿挑出来还一边念叨。
而我总是没底气的回到:“晓得了,没忘记。”还不忘在心里疑到:“不都能吃吗?有哪样区别,混一点又有哪样事嘛?”可我不敢发问,因为妈妈脾气不好,或者是我不想问了。
于是那刚经历春雨洗礼,还没享受多久的春日暖阳,正招展枝叶的蒿菜,就被我用手狠狠一掐,鲜嫩的枝干断掉了,连带着心中的疑问落入我的菜篮子里。
社饭的制作我只负责打蒿菜和烧火,其他的我都是在一旁观望,就像没有实践的真理,我只知道那是真理,不知道用来干什么,怎么用。所以我已经不记得蒿菜在清洗过后,是怎么从枝叶分明的菜变成蒿菜沫?腊肉是怎么从灶头上的黑块变成锅里香味诱人的腊肉粒的?而这俩又是怎么和糯米变成锅里的社饭的?但最后一个步骤我还记得。
把野葱切碎,洒在已经差不多的社饭上,不停翻炒几下,然后盖上锅盖,烧一把火,让社饭生点锅巴,当腊肉、糯米、蒿菜在加上社饭的灵魂——野葱,不用任何调料,社饭夹杂着锅巴的香味从锅盖里钻出来,灶门前的我已迫不及待了。
“妈!社饭好像好了!你来看下子!蛮点粩了!”
妈妈揭开锅盖,顿时雾气弥漫,恍若天宫,社饭的香已让我欲仙欲死,口水快要流成天河,仿佛弼马温在我的胃里放马,天河水浪涛天。大锅铲一起,锅巴金黄,我就好似一条恶狗,眼露凶光,恨不得一口吞下。然而,嘴巴还没尝到味,伸出去的手似弹簧,从“金色传说”上弹了回来,伴随着我的大叫。
“饿死鬼投胎嘛你!”老妈没好气的说着我。
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我对着有点烫红了的几个指头吹着气。“那不是太饿了吗!,哪个叫你拌得啷个香!”
“去喊他们吃饭了!”
“哦!”我跑到灶房门口,对着外面大喊一句“吃饭了!”
然后就看见两条“饿狗”从房里窜出来,朝我扑来,我转身就朝灶跑去,挑了个碗大的,“妈,给我点锅巴,要黄点的啊块!”
在我姐跟我弟还没到之前,我就已经尝到了春社的味道。一口下去,锅巴香脆正好,混合着腊肉粒,简直美味升天。在社饭里,我的味蕾尝到了春天的一切味道。
小学毕业后,我去了市里念中学。高中在市郊,第一次去报名的时候,坐了半小时左右的公交车,在学校前一个站就下了车,一下车就吐了。是的,我还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特别是坐车。
但我还记得高二那年,也是清明节后,春社日吧,我居然在学校吃到了妈妈做的社饭。
那天是个晴天,风和日丽。下午刚上完三节课,正准备和同学去食堂吃饭,姐姐就打来电话,叫我跟她现在一起去校门口(是的,没错,我跟我姐一个学校,她大我一届),说是老妈来看我们了。
于是我逆着人流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快到了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妈。背着背篓站在校门口,脸带笑容地看着我,朝我挥手。我赶紧小跑上前,跟门卫叔叔说了一下情况,让我妈登个记就进来了。
姐姐还没到,她们那栋教学楼离校门口比我的远,我就先打算带着老妈在校远逛逛。这会正是吃饭时间,都到食堂去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刚走到湖边,就看见姐姐朝我们走来。于是我们仨到湖边找了个凳子坐着聊了会。
“最近学习咋样,还成不?”老妈放下背篓,坐在了长凳上。
“还行,就那样吧!”姐姐用手扫了扫凳子坐下。
“自己认真点!”
“嗯,我晓得!”
“你也是,自己认真点!”老妈转过头来对我说
“嗯,晓得,认真学。”我看着湖面,印着淡淡的一点晚霞,天也快黑了吧!
“吃饭了没吗?”
“还没,刚下课。”
“这是给你们带的社饭,昨天早上在老家做好了才坐火车下了(从我老家到市里要坐1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一天只有中午一趟),今天3点钟下了班就给你们送过来,放久了怕坏了。”
老妈说着翻出背篓里的一个“铁饭桶”(圆柱形的,直径10厘米左右,高20厘米)。
“好香啊!”还没揭开盖,我就已经闻到了味。
“冷的,热了怕坏,等刚你们自己拿回宿舍热一下再吃。”老妈揭开盖给我们看了一眼。
真是色香味俱全啊!
“妈,你吃了没嘛?”姐姐帮着老妈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
“还没,要上班,没得空,天要黑了,你们拿去吃,我要回去了,等刚公交车没得了。”
老妈把背篓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一个“饭桶”,一个饭盒,还有一袋苹果和一袋香蕉。
“行,那走吧。”
我们起身,老妈背起空背篓,走到校门口朝我们挥了挥手,转身出了学校。
姐姐提着社饭,我提着水果,站在远处目送妈妈,天渐暗了,一看手表,已经晚上五点四十多了,去市里的末班车是6点半的,不知道老妈能不能坐上。
看着妈妈走出校门,我和姐姐回了她的寝室。把社饭用微型用小功率电锅加热,顿时整个寝室香气四溢,我们俩像小时候一样,享受着春天的社饭。
现在想想,在学校吃上妈妈做的社饭,是怎样一种奢侈啊!
吃完饭,剩下的还够明天一天,于是我和姐姐约好明天再一起吃掉。晚上7点要上晚自习,我们把水果分做两份,我便带上我的那份回了自己寝室。
到寝室放下水果,洗把脸,休息一下,就去上晚自习了。
坐在教室里,只觉得今天的上课铃突然悦耳了起来。嗯,我要认真学习了!
当我知道那天妈妈没有坐上公交末班车,等到了7点过都没有车,是自己一个人大晚上走回去的,本来白天在超市已经站着上了一上午的班,又走回去,脚就磨起泡了的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一本,上了个普通二本。没有考试发挥失常,也没有失利。我不敢说我已经尽力了,可能我没有真的认真努力学吧。
我不敢想妈妈当时一个人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路上,在想什么?期盼什么?希望什么?是什么让她心甘情愿的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坚持走下去的?没有抱怨。进城的路上,是什么星星为她照明?
我只知道,当时的社饭很好吃,比以往的都要美味。可能是因为这是妈妈做好了送过来的吧!
大学了,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社饭了,感觉外面都不过社。
清明刚过,学校荒废的花坛里,蒿菜也长起来了。
突然,就想念起了老家的社饭。糯米,蒿菜,腊肉,野葱。还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