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谷雨天,我对春天的到来非常期待。如今的春天愈发含羞带怯,明明春风拂面,不久却又看到降温的消息而不得不重新裹起厚重的冬装。
但是花儿是不顾忌这些的,一旦天气回暖,枝头的花苞便争相绽放。在这样一个城市,最先盛开的是连翘花。四片花瓣,黄色花朵,像极了迎春花。不同的是连翘花朵大一些,四片花瓣,花像铃铛一般垂着头。玉兰花花期也早,洁白紫红的花朵向天空微笑。紧随着就是杏花、梨花、桃花、丁香、海棠这些了,这些做为城市里的主要观赏树种,在公园里、马路边开的热热闹闹。其实我更喜欢含苞待放的花枝,远远看去,粉白的、粉红的星星点点,间或有一两朵花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略略张开了花瓣,看上去欢乐俏皮、朝气蓬勃。若是花枝的形状姣好,看起来更是朴拙可爱了。
年复一年都是约好的花期,熟悉的锦缎繁花,忍不住想起那些多年未见的春天的信使。以前院子里有一簇迎春花,有着如瀑长发般的柔软枝条。妈妈总是爱盘头发一样打理它的形状。迎春花儿打花苞的时候,春天就近在眼前了。
幼时在春天是蠢蠢欲动的,好像冬眠了太久,忍不住要蹦跶两下、到野外撒欢。在田地里翻找到露头的草芽,雀跃着春天的脚步如约而至。记得紫花地丁是露头较早的草了,而且紫色的花朵比其他白色、黄色的花朵鲜艳许多也更有辨识度,纤细的花茎惹人怜爱。荠菜是最常见的,白花簇簇,虽其貌不扬,但是连成一片的花总是能让小孩子们一眼注意到。不同于荠菜的呼朋唤友,附地菜是安静内向的孩子。枝叶紧紧依附着黄土,吐出朵朵不起眼的小花。仔细观察这些小花,却有些神奇:米粒大小的花朵有着单薄的花瓣,乍一看是洁白的,细看会发现花朵像小精灵泛着神秘的淡蓝色光晕。曾经春天的活动大多是到田间拔草,除了前面提到的,还有车前草、灰菜、蒲公英等等,拔来塞进篮子里回家喂鸡吃。有一次拔草回来喂鸡,鸡却不领情,情急之下我把手伸进鸡圈想把草棵送到母鸡面前,不料母鸡更垂涎小孩子娇嫩的指腹,一口啄在了我的食指,钳住不放。我哇哇大哭,引来了大人才帮我脱困,从此以后食指多了一个三角形的伤疤,我也老老实实给鸡喂棒子面,再没有拔草来强行喂鸡,大约它们不爱吃草的吧。
大一些的时候也还是会去地头上,看绿油油的麦苗、拽朵小花、放风筝什么的,总之就是疯跑。妈妈带着我的时候,就开始一边教我背诗,一边教我认识野草的名字了。紫花地丁、蒲公英、益母草、地黄,许多耳熟能详的中药材就在田间地头,名字和外观对上,带着一种惊喜的心情很容易就接受了野草摇身一变为中药材的事,并牢牢刻入脑海。爷爷原先给糊过纸风筝,小时候觉得土气,比不得其他人在市场上买的鲜艳好看。后来慢慢懂得,亲手做的,无论多么粗糙,它的价值在于情感,而不在于外观。
现在经常吃到荠菜和蒲公英,小时候是不吃的。小时候有槐花和榆钱可以吃。老家家家有槐树、榆树,春天了,一串一串的碧绿榆钱,甜味淡淡的,总也吃不腻。洁白的槐花一嘟噜一嘟噜散发香气,整个人都像在槐花蜜里泡着,甜甜蜜蜜的。可以整朵花吃,可以剥开花瓣品尝脆甜的花芯。后来县城里见到了一种紫红色大朵的槐花,当时为她的姿色倾心了好一阵子,不过知道那是观赏花,既不能吃也闻不到香味后,还是果断把视线投向了莹白如玉的白色槐花上。那个时候吃槐花和榆钱都不用在厨房处理,站在房顶上或者坐在树干上就直接采下来吃进了肚子。后来空气不好了,又听说槐树和榆树会喷农药,就不敢再吃了。一晃多年,竟再也没有尝过这些春天的味道。
如今空气不大好,可以吃到野生荠菜和蒲公英已经是很庆幸。妈妈会去地里挖荠菜,听说挖荠菜的人越来越多了。挖来的荠菜洗净剁馅可以包荠菜饺子,荠菜味道清新口感略带粗糙,有着迷人的野味,是我最喜欢的饺子馅之一。多出来的荠菜洗净放进冰箱冷冻室,其他季节想吃了也可以解冻后吃。蒲公英清热解毒,采来的蒲公英洗净、择好、切段,放到太阳下晒着,不日便晒干了,收到罐子里放着,平时取来泡水喝,有青草的味道。
暮春时节是杨花柳絮的天下,我喜欢在午后或仰头立于漫天的白絮中,感受裹挟阳光味道的落雪,或在胡同里追逐沾了泥打着圈的白团子。会蹲下捧起聚集的毛茸茸用脸颊蹭蹭,再把它们吹向空中,也会突然跺脚踩扁它们,就像躲在角落捉猫猫大声一喊吓到了小伙伴。总之 ,我很爱杨花柳絮,因为那个时候也意味着我的生日临近了。小时候过生日就是一小块生日蛋糕和照相馆里的一张照片。可能太期盼了吧,结果每次生日都在生病,照的照片也呆呆的。对于生日蛋糕倒是印象深刻,县城里只有一家糕点店,碗大的生日蛋糕上薄薄的用奶油画着丑萌的画,蛋糕盛在粉色透明塑料壳里,盖上透明的盖子,现在看来是很简陋的蛋糕了。之于幼时的我,那个蛋糕却是一年才可以尝到一次的无上佳肴,好像吃到了蛋糕才可以长大那一岁似的。也是后来,杨树、柳树也可以绝育了,很多人受不了柳絮吸入鼻子的滋味,类似花粉过敏,于是杨树柳树被打了绝育针。突然,就没有了漫天温暖的雪花,突然,春天就少了一件雪白的婚纱。
百花开尽的时候,夏天一袭浓绿登场。孩子们迫不及待换上了裙子,如同初春时急切脱下小棉袄。年幼时总盼着时间快些走,盼着长高长大,真正长大了,却惊觉韶华流逝,一如春天褪去的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