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月光洒在江面上,恍若一层漂浮的薄冰,在它的遮拦下江水缓慢地流淌着,像是刻意地流连在这宁波湾里。自千里而来的江水不就似个苦行的使者,在漫漫无尽的旅途中,也需要有那么一时半刻短暂地忘却了所有的使命,自顾自盼地挥霍着时光。江畔弥漫着一股水汽的清新味道,其中暗挟着三分浮萍的清香,这种味道没有香料那么张扬,却是肺叶极佳的享受。它似乎能清空你胸中的污浊和欲念的苦扰,让你沉浸在空灵的想象之中,全然忘却尘世的烦恼。曾有多情的文人留宿渔村,在日出前的这个时辰眺望苍茫的江水,把这股香气比作美人的体香,写下“醉卧云宇薄新月,寅时闻得美人香”的佳句。只有当地的渔人久在这环境之中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每次看见有人在江边超然地凝神吐纳反而觉得新奇好笑。
放在早年,寅时正是渔家忙碌着出船的时辰。一到这个时辰,渔村里的各家各户几乎在同一时间点起火光,整个村子像是落满了打铁时飞溅的火星,接着鸡鸣犬吠和着忙前忙后的嘈杂声便充斥在渔村的每一个角落。只不过从五年前开始,早出的渔船总是受到青鱼的攻击,虽然无人丢了性命,但也损失了几十条好船。渔村有老人说,是因为青鱼年老梦浅,他们出船太早搅了青鱼的好梦,才遭了这灾祸,所以渔民们都自觉地将出船的时辰推后了一个时辰。巧的是,自从推迟了出船的时辰,果然再没有渔船遭到过青鱼的刁难。
到如今,寅时出船在青鱼镇成了一个人的特权,这个人就是江初雪。
随着一声轻轻的门响,江初雪推门而出,提着一盏油灯快步走向江边的渔船。她来到江边,小猫似的轻盈地跳上船板,双脚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她将油灯放在船头,摇起船桨,伴着层层荡开的涟漪,嘴里哼唱着轻快的歌谣。小船像黑夜里的流星一样划过靛蓝色的江面。
越往江中走,风向就越发难以捉摸。忽来一阵急风吹灭了灯火,小船霎时间消失在江雾中。江初雪放下船桨,想把油灯拿进乌篷中点燃。就当她掀起帘布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入了乌篷之中。那双大手在黑暗中抚摸着她的身体,她想呼喊,可刚喊出一句,“救……”,嘴巴就被死死地捂住。她拼命地挣扎,可不知道是由于惊吓而身体发软,还是因为那人太过强健,她的双手像是被一双铁镣锁住似的,有劲儿也使不出来。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可苦苦的哀求反而更激发了这个男人的兽性,江初雪只好强忍着羞辱假装自己已经放弃了抵抗,在心里祈祷着能找到机会逃脱。此刻,她的眼睛稍许适应了黑暗,看见她面前的强人半身赤裸,带着一个羊头面具,仅露出的双眼似乎有几分熟悉,但配上这个诡异的面具又是可怕至极。她顾不得思考太多,因为那双冰冷而颤抖的手已经扯开了她的衣襟,她从未示人的胸脯就这样暴露在强人的眼前,一股屈辱感在她的身体里沸腾,她最大程度地扭曲着腰身,却被面具人按在船板上动弹不得。她惨叫一声后,便用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直至嘴角流出鲜血。不知怎地,在看见江初雪的胴体后,面具人的手脚莫名地笨拙起来,就在他放松警惕一动不动地发呆时,江初雪卯足力气一脚蹬在他的胸口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转过身来,拼命地逃出乌篷,冲着江面一跃而出。“扑通”一声,江初雪如鱼入江河,清凉的江水抚慰着她全身的肌肤,像是母亲的怀抱一样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全,片刻前恐惧下的无力感一扫而空,她振作起精神向着深深的江底游去。
“雪儿!”
江初雪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她的内心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可还是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处。她眼前的水和天在飞速地旋转,她闭上眼睛,将自己错愕的心神交予黑暗,而她的身体却被那声音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游出了水面。面具人跪在船板上,他缓缓摘下羊头面具,丢入江中,他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反射着月光,像是两道深深的疤痕,谁能想到,这个强人竟然是张顺。
“顺子哥,怎么会是你?这到底是为什么……”,话没说完江初雪就哭泣了起来。
“雪儿,刚才那个人不是我,你知道我是多么在意你,恨不得为你去和那水中的怪物决一死战。但我受不了其他男人看着你的眼神,受不了他们用污言秽语去糟蹋你!他们越垂涎你,我就越怕失去你,我越怕,他们说的就越像是真的,不知怎么,好像有另一个我竟恨起你来,仿佛这一切的过错都是因你而起,那个我想报复你,想伤害你。可我更害怕失去你,我发了疯,我一定是发了疯,觉得只有这样,就不会有人来和我争抢你,你就会永远属于我。雪儿,我真的好痛苦,整个心像是在火上煎熬,但若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你,到时我的痛苦一定会再强烈一百倍,一千倍。”
张顺的煎熬无人知晓,他外表的强悍掩饰他太过敏感、太过脆弱的内心。他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江初雪的情感从兄妹之情变成了情人间的爱恋。起初,他只是感受到了江初雪身体上的变化,这种感受像是魔鬼的诱引,每隔一会就会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他的意识在抗拒,不断地咒骂着自己,可那魔鬼太擅长花言巧语,“放心吧,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能知道你的心思”,张顺无法不听从魔鬼的诡计,在兴奋、恐惧和自我审判中,慢慢地,江初雪在他的心里再也不是那个只有怜惜和疼爱的小妹妹了,而是变成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幻想的对象。而在这转变发生之后,他仿佛是换了一双眼睛,能轻而易举地洞察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江初雪怀着这样的冲动,这让他寝食难安,妒嫉和怀疑像是两只手,不断地揉搓着他的心脏。自从他的心落入了魔爪后,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思维。他警惕着所有和江初雪接触的男人,他确信他们和他一样,都有着同样“龌龊”的心思。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和他们着有本质的不同,他坚信自己是出于对江初雪的爱,而且他绝对会把对她的爱坚守一生一世;可其他男人绝非如此,他们只是觊觎江初雪的美貌,一旦得手,势必会始乱终弃。在他的眼里江初雪是那么单纯,可单纯就意味着容易被人哄骗。不管是谁和她说话,只要让他看见,各种极端的想象就会让他抓狂起来。张顺没有意识到也绝不愿承认,情愫初生的他在江初雪面前是极度自卑的。这种自卑和他脆弱的骄傲以极为复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把他引向了失控的悬崖。他不光怀疑其他男人,也开始怀疑江初雪,他没办法理智地对听到的流言蜚语做出判断,每一次悲观的想象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胸口上,他太痛苦了,痛苦到让他在这种带有极强占有欲的爱中感受到了分明的恨意,他恨的是在他的想象中一次又一次将他“背叛”的江初雪。为了克服自己不愿正视的自卑和所有不安的想象,他觉得只有一条险路可走,那就是让自己在道德上凌驾于江初雪之上,加上那份恨意的怂恿,他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极度残忍自私的方式。“我是唯一真心对雪儿的,而且我也不会离开她,永远都不会”,他不断地对着自己重复着这句话,用它来为自己并不光彩的计划开脱。在他的计划里,他不惜先扮作强人侮辱江初雪的身体,之后,他便可以假装放弃男人的尊严,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接纳他名节尽失的爱人,这在常人看来的巨大牺牲足以让江初雪在余生都对他心怀愧疚和感恩,也可以让他和其他色欲熏心的男人区分开来。可他又是多么愚蠢啊,既看不透江初雪的心思,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本性,否则他怎会不知自己根本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雪儿,你一定要相信我,刚才那个人不是真的我,啊,让我向你证明。”
张顺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想要割破自己的手腕。此刻的他既害怕江初雪离开他,又对自己丧心病狂的行为感到无比的羞耻。可正当刀尖刺在他的皮肤上时,江初雪从水中探出身来,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刀刃。张顺松开了刀,江初雪把刀丢在船上,张顺摊开她的掌心,鲜血从细微的伤口中流淌出来,像是一条红色的小鱼,在江初雪的指缝间游来游去。张顺刚想说什么,江初雪便轻捂住他的嘴。
“你说的,我都懂。”
江初雪真的懂吗?不,她不懂。她对张顺的爱慕是朦胧的,她也说不清其中到底掺杂了多少感激和崇敬。情欲对她来说还是一块禁区,她内心的道德简单、朴素却又绝对地统治她的意志,她毫无保留地忠诚于张顺,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张顺越是不信任她的忠诚,她就越是不顾一切地想证明给他看。她把张顺所有的嫉妒和猜忌误解成了自己的过失,尽管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她对张顺的情感。而在此刻,张顺的痛苦令江初雪心如刀割,自责的情绪让她顾不上一切礼教的禁忌下定决心要献出自己身体,以向张顺彻底地表明心志。
张顺把江初雪拉上小船。被水浸透的衣衫紧紧包裹住江初雪的身体,她像是洛河中的女神,看起来是如此的神圣,同时也是如此的诱人。江初雪轻抚张顺的两颊,将一道血痕涂在他的额头正中,把他装扮成一个远古的勇士,然后小鹿一样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地亲吻他的嘴唇。张顺壮硕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忍不住将手放在江初雪纤细但并不羸弱的腰间。江初雪控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逐一脱下半遮半露的衣着。她洁白的后背披上薄薄的月光,仿佛是由一块光滑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她忘情地扑向张顺,如决堤的洪水涌进了一片黑色的土地,二者在吞没和灌溉中相互消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小船在银白的江面上随波逐流,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喘息声轻轻地左右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