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这个时节,老家院里一定又是一片生机了,银杏、葡萄藤、樱桃还有石榴一定都发芽了,还有那颗小桃红又开了吧,这么快,又是一个清明节要到了,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的味道,然而,在这赏春之时,我还有更多的感受是思念和怀想,我昨晚上又梦到父亲了,说起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6个年头了,每当想起父亲来,心里总是发紧,鼻子发酸,眼里也在蓄泪了,我想,或许于冥冥之中,父亲的魂灵还在惦念着家人,一世父女之缘,我也该用心中最真的文字,来书写吧。
老家堂屋的正中间,挂着父亲的一幅遗照,他永远在笑着,为我们守着这个家,守着这座老院,这个老家是我的父母在1983年建成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上初中,也是家庭生活很困难的时期,那个时候家里只有不到一千元钱,又向我的大伯家告借了近千元,新房才得以破土动工,在那个年代,家家盖房子要打夯,也就是打地基,都是村子里的邻居还有亲友帮忙,不需要花钱,盖房子用的砖是父亲联系了亲戚家的砖窑,又请了师傅帮忙烧成的,就这样,自己烧砖虽然辛苦,但是可以省下了一点钱,我记得那时,每到节假日,我们一家人都到窑上出砖,通常是我们站成一排,父亲传给母亲,然后再传给我,我记得我居然可以接住,窑里的砖经过这样的接力,就传到了地面,然后再拉到盖房子的地方,由于砖窖并不在我们村子,是在亲戚家所在的邻村,要把砖拉回盖房子的地方要走一段很长的路。那个时候,日子虽然苦,但是一家人在一起,一边运砖,一边说说笑笑的,一点也没有觉得苦。
房子的墙垒好之后,我就跟着父母一起站在搭起来的架子上,用水泥抹墙缝,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父亲挽着袖子和裤管,衣服上一片灰一片土的,一段时间之后,房子已经见到了雏形,那时候我进去一看,每个房间都需要用很多的土来垫平,从那个时候起,母亲就天天赶着家里的小毛驴拉土了,我不知道母亲拉了几个月的土,才把每个房间都垫平了。在那个年代,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建筑工人,父亲挖白灰坑,母亲拉土垫院子,直到住了好几年之后,才整理好了院子,修盖了院墙,这座房子才完工,又过了好几年,才造了房间里的家具。
近几年,总有传言说老房子可能要拆迁,听闻之下,心中一片茫然,现在,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是每当回到老家老院,回到这个一家人曾经在一起生活的地方,心中总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上周六,约好了一起回老家扫墓,在坟上化完纸钱之后,一进家门,一树的小桃红开的正盛,一院子的树木正在争相生长着,两颗核桃树努力地向空中伸展着它的枝干,我们就在核桃树下摆好桌椅,享受这老院里静颐的春光。
然而,我的父亲早已经和这样的春光无缘了,我记就在他要走的那一年,他已经不能走路了,还是坚持要回老家看看,他自己打电话联系了一辆大车子,他就躺在车子里回到了老家,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回来,我还记得,父亲睡在老家的土炕上,他心里一定是想就在这里告别人生,佛经有云,人生就是历劫,一番历劫之后,父亲已经归于宁静,也许,父亲的魂灵已经回到了老家。从生到死,这一段时光,父亲渡过的是怎样的一生?
因为是家中第一个男孩,父亲的童年是很受宠爱的,他和我们讲过,他在上学以前,更多的时候是住在姥姥家,他的大舅是特别和蔼的老人家,据我的父亲讲,他特别喜欢姥姥家的大公鸡,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大舅就把公鸡从鸡窝里掏出来让他抱,我想,在上学之前,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一件,一定还有很多,然而,我们都不得而知了,它们已经和父亲一起归于尘土了。
初中时代,父亲是个优秀的学生,这不是我凭空而言的,一是从父亲的同学处听闻的,上初中时的父亲,经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到各班交流学习的经验,二是父亲从初中考入了当时的重点高中。至于父亲初中时的往事,他经常给我们讲到的是他的老师马老师夫妇,在那个普遍缺吃少穿的年代,在课下,马老师经常塞给父亲一个烧饼吃。在后来的日子,我们全家人都认识了马老师夫妇,当时他们都已经退休了,他们性情是那么和蔼,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人。说到烧饼,还有故事要讲,父亲读初中是在南孟中学,距离我的老家有15里的路程,不算远,记得我小时候,南孟是个大集镇,每到集日的时候,三里五乡的人们都喜欢到这里去赶集,当年,因为父亲在这里读书的缘故,我爷爷就经常去赶个集,顺便到学校里去看看父亲,每次我爷爷去看父亲,都给他带一个烧饼,中间用刀划开,夹着些瘦肉,这可是那个时候的美食,就是在我小的时候,能吃上一个烧饼,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就不要说再夹上肉了,那可是十足的美味了。
父亲是1947年生人,那个年代的人能读书已经少数,如父亲这样从初中读到高中的人就更少了,我的父亲就读的的高中是今天的正定中学,是很难考进去的,在父亲读书的时候,它的名字叫河北正定一中,如今正定中学依然是多少学子向往的中学,可惜我小时候志向不高,并不知道去努力考入这所高中,我记得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去过正定,那个时候,我从这所古老的中学门口经过,那时候的门还是那座当年的旧门,现在想来,在那个门里,在那所高中的校园里,曾经承载着少年父亲的多少梦想,而且那些梦想已经是永远的梦想了,继之而来的文革中断了父亲的求学梦。在经历了红色革命之后,他回到我的老家,在当时的村子里,一个高中生那就是文化人,父亲这个文化人先在村里的革委会工作,之后又到学校教书了。
教书时代的父亲曾经和他们的同事们一起开创了我们村子里最鼎盛的教育时代,恢复高考那一年,他们教的学生有七八个考上了大学,当时在乡里传开了,附近村子里的学生都争着到我们村来读书,其实,当时的成功不是偶然,父亲和他的同事们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村子里的学校离家不远,但为了迎接高考,在考前的那几个月,他们都吃住在学校,吃的是从家里带的玉米面煮的粥,因为当时并没有什么复习资料,他们就在一起研读高考大纲,然后自己动手出考题训练。
小村学校的生活也是很丰富的,我还记得,母亲做好了饭,就让我去学校叫父亲回家吃饭,我从家跑到学校用不了多长时间,学校就座落在村子的东边,一处小沙滩上面,我一进学校,有时候看到父亲在备课,有时候看到父亲拿着长长的三角尺刚下课,也有时候看到父亲正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背心在操场上打球,汗流浃背,周围是同学们,经常是欢声雷动的,日子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奢华就好,穿着破背心的日子照样是充实和开心的。
生活的节奏接下来就变了,父亲也参加了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他是很纠结的,他不知道是去上学还是留下来养家糊口,我的母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是很有生活勇气的人,她对什么都不怕,她没有担心父亲上学走了,家里怎么过?在母亲的支持下,父亲选择去上大专,只是因为读大专的时间短,他想早些毕业养家。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可以说是真正天之骄子,我查了当时高考的升学率,当年报名人数是610万人,录取了40万,足见当时高考之难,然而,拖家带口的父亲并没有享受天之骄子的幸运人生,他上学的走的时候,当时的车票半价之后好象是3.8元,他通常带上5元钱就出发了,到了学校,在助学金没有发放之前,就先借钱度日,我可以想像父亲当时生活之难,父亲上大学没有买过课本,他需要省下买课本的钱,他所学的课本全部是手抄本,本子上蝇头小楷,写得又工整又漂亮,父亲当时穿的衣服只有一身棉衣和一身单衣,最难过的日子就是春夏和秋冬之交,穿棉衣很热,穿单衣很冷,三年苦行僧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父亲毕业了。
毕业之后的父亲很快就进入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医院管理工作,父亲是一个富于激情的事业型人,他一进去工作状态,人就很富有光彩,由他担任院长的第一所医院,就位于我们村子的附近,其实,他是为了方便兼顾家里才选择毕业后来到这里,是很偏远的一处医院,当时医院里经营状况非常萧条,很多人都劝他不要去,在他上班不久,老院长牌卸任了,父亲就成为大家公推的人选,从那个时候起,从一家医院到另一家,一至到市人民医院,他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可以说,每一家医院在他接手的时候都是极乱的状态,每个医院都在他的管理下得到了新生。
记得他始任第一所医院院长的时候,当时电的供应处于短缺的状态,一到晚上,医院经常是一片漆黑,父亲刚任院长的时候,每到夜晚,他就在楼道和药房里点燃几支蜡烛,让深夜来医院的病人看到迎接他们的光,就可以感到希望的来临,他的管理就是这样,经常从细节和关怀处入手,所以他的管理才有起色。
他到第二所医院就任院长的时候,有亲戚朋友劝他不要去,说那里乱得很,不好管理,可是父亲还是去了,他给医院定位了专科,为了开拓事业,他几赴北京,寻找学习门路,经过高水平的培训,医院的专科终于开了起来,医院一天天发展起来,时至今日,他取得成绩还无人超越。因为出色的事业表现,他再度调任人民医院,他出任院长的时候,医院入不敷出,已经欠薪一个月,经过父亲的管理,医院发展成为所在地最出色的县级医院,时至今天,我还经常听到很多有心人的回忆,他们提到那段日子,也总有很多的感慨。父亲的同事在回首他们去北京的时候,当时舍不得住好的宾馆,就住条件很差的地方,不知道是北京的蚊子多还是那个宾馆的蚊子多,住一晚上要点两盘蚊香才能坚持到天亮。
人生没有如果,如果当初父亲没有去上大学,他就在村子里教书,或者他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逝者已去,不能唤回,即使回来了,在他面前的村子,他也不会认识了,从前的苹果园和梨树园,早已经不见踪影了,老家正在进行新农村建设,街道都修的整整齐齐的,柏油路通到家门口,以前的窄街小巷都已经成了记忆,这也难怪我老妈出去买东西,回来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我多么希望,老院不老,永远是我心中的模样,我多么希望,当我回望来时的路,总能找到自己的记忆,总能获得前行的力量。
时隔十六年,又一次清明忆父,我方才更加明白,父亲是我的根,我将永记在心,父亲也是我的骄傲,以后的人生,我当更自信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