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七)—再读陈寅恪《柳传》一四八、2024-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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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八云:人去也,人去小棠梨。强起落花还瑟瑟,别时红泪有些些。门外柳相依。

        先生笺释:寅恪案:“小棠梨”当用庾兰成《小园赋》“有棠梨而无馆”句。庾赋之“小园”当指徐氏别墅中之小园,“小棠梨”馆或即指杨陈两人于崇祯八年春间同居之南楼也。“落花瑟瑟”正是春尽病起之时,“红泪些些”更为薛夜来“升车就路”之状矣。

        典故:强起,勉强起床;落花,掉落的花朵。《全唐诗 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瑟瑟,寒冷瑟缩的样子;红泪,见《惘然  三  拾遗记 七 薛夜来》典;些些:少许、几分。白居易 《微之就拜尚书居易续除刑部因书贺意兼咏离怀》诗:“远地官高亲故少,些些谈笑与谁同。”

        词意:人离开了,离开了小棠梨树,勉强起床(观)花,花寒冷瑟缩,分别时红泪有几分,门外的杨柳依依不舍。

        先生以为棠梨为庾信《小园赋》之典故,今典或是《杨花》句“春草先笼红芍药,雕栏多分白棠梨”。

        其九云: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

        先生笺曰:寅恪案:此首为二十首中之最佳者,河东君之才华于此可窥见一斑也。

        典故:偷悔,偷偷后悔。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梦里自欢娱,李煜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词意:人离开了,离开后梦出乎意料的多。回忆当时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不说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现在偷偷的后悔那时候的生疏,只有在梦里独自欢娱了。

        先生以为此阕为诸词之冠,然而不言何以为是,实在是太吊人胃口也。结合刘燕远先生笺释,网文《金元明清词赏析》诸文,浅析之:梦偏多者,是明明不想入梦,偏偏每睡必有梦也。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见时多不语者,是相爱之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无需多言,便知道彼此之意,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也。偷悔者,是分手后之后悔,乃是不可挽回之后悔,既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寥寥数语,境界全出。

        其十云: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宝带怎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薇帐一条香。

        先生笺曰:寅恪案:自第壹首至此首共十首,皆言“人去”,盖去与卧子同居之南楼即鸳鸯楼及游宴之南园也。

        典故:偏长,偏偏时光长也;青骢,孙康宜先生笺为“男性伴侣”。《玉台新咏  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乐府诗集   青骢白马》:《古今乐录》曰:“《青骢白马》,旧舞十六人。”青骢白马紫丝缰,可怜石桥根柏梁。汝忽千里去无常,愿得到头还故乡。系马可怜著长松,游戏徘徊五湖中。借问湖中采菱妇,莲子青荷可得否?可怜白马高缠騣,著地踯躅多徘徊。问君可怜六萌车,迎取窈窕西曲娘。问君可怜下都去,何得见君复西归。齐唱可怜使人惑,昼夜怀欢何时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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