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GC创作
推开“时光映像”照相馆的玻璃门,一股浓重的化学药剂气味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喉咙发痒。定影液刺鼻的酸涩、显影剂挥发出的氨水般的辛辣、还有纸张与皮革在漫长岁月里缓慢腐烂的霉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废弃暗房独有的死亡气息。我站在积满灰尘的前厅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龟裂的仿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尘埃狂舞,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在无声喧嚣。这里曾是我父亲林耀光的王国,一个被镁光灯、胶片盒和无穷无尽的暗房冲洗工作占据的世界。如今,王国崩塌,只余下这座名为“时光”的冰冷坟墓。母亲在我十二岁那年病逝后,父亲便一头扎进这片光影交织的牢笼,再未真正走出。他死于一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心梗,像一台骤然烧毁的闪光灯,彻底熄灭。清理这片废墟,成了我无法推卸的、带着宿命般冰冷意味的义务。
父亲在我记忆里的形象,永远凝固在暗房门口那道被红色安全灯拉长的、疲惫而模糊的剪影上。暗房厚重的门帘如同结界,将他与我彻底隔绝。童年无数次渴望的陪伴,最终都消融在“还有卷胶卷没冲”、“还有客片要修”这些冰冷坚硬的托词里。家,对他来说仿佛只是冲洗照片间隙打个盹的驿站。我恨透了那些散发着药水味的胶片盒,恨透了那些定格了无数陌生人笑脸却夺走了我父亲的相纸,更恨透了暗房深处那盏如同魔鬼独眼般永不熄灭的红色安全灯。此刻,站在这座“光影牢笼”的腹地,积压了十多年的怨怼如同显影盘底淤积的废液,再次翻涌上来,带着陈腐的苦涩。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隔绝暗房与外界、厚重如同棺盖的黑色绒布门帘。浓烈的药水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暗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排风扇在头顶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嗡鸣。唯一的光源来自工作台上方那盏低瓦数的红色安全灯,将一切染上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墙壁上残留着一些照片的印痕,那是长年累月悬挂、取下后留下的苍白轮廓,像褪色的记忆幽灵。巨大的木质工作台占据了大半空间,台面上散落着镊子、量杯、温度计,还有几只敞着口的化学药剂瓶,瓶口凝结着白色的结晶。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铁皮柜,柜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挂锁。父亲临终前回光返照般清醒了片刻,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医院惨白的床单,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仿佛穿透了水泥楼板,嘶哑地重复着:“柜子……最底下……锁着的那个……清掉……全清掉……” 那声音里的执拗,像一枚冰冷的图钉,钉在我的心口,却只加深了我的厌烦——到死,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些冰冷的影像!
我走到最角落那个铁皮柜前,蹲下身。柜门下方贴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标签纸,上面是父亲遒劲的字迹:“废片/废纸 - 待销毁”。挂锁冰冷沉重,锁孔被绿色的铜锈堵塞。我失去了耐心,起身在工作台上一阵翻找,抓起一把沉重、沾着干涸药渍的钢制裁刀。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我高高举起裁刀,用厚重的刀柄狠狠砸向那把顽固的旧锁!
“铛——咔!”
锁扣应声断裂,扭曲着弹开。我猛地拉开柜门,一股混合着浓烈药水味和陈旧纸张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大小不一的牛皮纸档案袋和扁平的硬纸盒,杂乱地堆叠着,像一座沉默的垃圾山。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攫住了我。废片?待销毁?原来如此!原来他那些永远冲不完的“胶卷”,那些永远修不完的“客片”,竟是为了这些!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注定要被丢弃的垃圾影像!他把自己本应给予女儿的时间、温度,都慷慨地挥霍在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废片”上!我算什么?这个家算什么?一股被彻底忽视、被弃如敝履的怒火直冲头顶,烧得我眼前发红,在那暗红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粗暴地将柜子里的东西往外扒拉。档案袋和硬纸盒哗啦啦地倾泻出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雾。我随手抓起一个沉甸甸的硬纸盒,粗暴地撕开盒盖。里面并非预想的废胶片或试验相纸,而是厚厚一摞装裱在黑色卡纸上的大幅照片!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我!从蹒跚学步的幼童,到扎着羊角辫的小学生,再到初中时穿着肥大校服的青涩模样……每一张都拍摄得无比用心,光线、构图、神态捕捉都堪称完美。照片背面,用铅笔标注着精确的日期,甚至还有当时拍摄的光圈、快门参数。时间跨度,正是母亲去世后的那十年!我颤抖着手又撕开几个档案袋,里面同样是照片,大量的照片!有我趴在窗台看雨的侧影,有我在灯下写作业时蹙眉的瞬间,甚至有我睡梦中毫无防备的安宁……角度刁钻,显然是躲在远处偷偷拍摄的。这些照片,记录了我成长的每一个细微瞬间,却从未有一张真正交到我的手上!它们被当作“废片”和“废纸”,锁在这冰冷的铁柜深处,不见天日!
“哈……哈哈……” 我发出一串干涩、扭曲的冷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暗红色的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拍我?拍这么多?然后锁起来当垃圾?” 被当作“废品”收藏的羞辱感,混合着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委屈,彻底点燃了毁灭的冲动。“好!我让你拍!让你藏!” 我嘶吼着,赤红着眼睛,抓起工作台上那把沉重的裁刀!我抓起一张装裱精美的照片——那是小学毕业典礼上,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瞬间,脸上带着骄傲的光彩。我高高举起裁刀,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毁灭快意,狠狠划了下去!
“嘶啦——!”
锋利的刀尖轻易地撕裂了坚韧的相纸和卡纸,发出刺耳的哀鸣!照片上我年轻骄傲的脸庞被粗暴地一分为二!我又抓起一张,是我十岁生日时,对着空荡荡的餐桌和一块小小的蛋糕许愿的模样,烛光映着我眼中藏不住的失落。“咔嚓!” 裁刀狠狠劈下,照片连同卡纸被拦腰斩断!我疯狂地挥舞着裁刀,像在砍杀无形的仇敌,将那些记录着我成长瞬间的照片一张张撕碎、劈烂!昂贵的相纸碎片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翅膀,在暗红色的灯光下凄惨地纷飞、飘落。泪水混合着汗水,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废物!都是废物——!!”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在狭小的暗房里撞出绝望的回响。我丢开裁刀,双手抓起一大把散落的照片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工作台上那几只敞口的化学药瓶!
“哗啦——!”
玻璃瓶应声碎裂!刺鼻的显影液、定影液混合着玻璃碴,瞬间泼溅开来,淋湿了满地狼藉的碎片,也淋湿了我的裤脚和鞋面,带来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我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暗红的灯光下,满地都是被撕裂的影像,浸泡在流淌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水里,构成一幅残酷而绝望的祭奠图景。
就在这狼藉的碎片和流淌的药水中央,一个被浸泡得边缘发软、颜色深沉的牛皮纸信封,格外显眼。它似乎原本被精心藏在某个硬纸盒的夹层里,此刻才暴露出来。信封被药水浸透了大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褐色,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一股比化学药剂更浓烈、更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混着药水的酸涩,霸道地从那湿透的信封里弥漫出来,直冲我的鼻腔。
心脏骤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和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指尖冰凉,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带着一种近乎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湿滑沉重的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我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探入,缓缓抽出了里面同样被药水浸透、颜色深暗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扭曲、颤抖、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与巨大的痛苦搏斗后留下的、歪歪扭扭的战壕:
“囡囡:
当你看到这个,爸大概早成了一捧灰。别难过,爸这病,从你妈走后的第二年就种下了根,是命,躲不开的癌。
爸不是不想抱抱你,不是不想听你讲学校里的事……爸是怕啊!怕凑近了,让你闻到爸身上那股子怎么也洗不掉的消毒水味儿,怕你摸到爸偷偷去化疗后瘦得硌人的骨头架子,更怕……更怕你那双眼睛,那么亮,像你妈……爸看久了,心就疼得喘不上气……
爸拼命接活儿,没日没夜地泡在这暗房里,像个见不得光的鬼。不是为了那些奖杯(墙角纸箱里那几个破铜烂铁,早该扔了),是为了攒钱。爸查过了,你妈走的那种病,遗传的可能不小……爸得给你攒够一笔钱,一笔能救命、能请最好医生、能用最好药的钱!爸把自己这条烂命押给了这台相机,想着多拍一张,多修一卷,那‘救命钱’的窟窿就能小一分……爸拍你,偷偷地拍,是想着万一……万一哪天爸走了,你还能在这些影子里,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爸手艺还行吧?可惜啊,拍来拍去,还是没能……没能好好拍一张咱们爷俩的合影……
柜子里最底下那个旧饼干盒,爸用蜡封了口,里面是爸这些年攒下的‘救命钱’……密码是你生日……爸没用,只能做到这步了……下辈子……爸一定健健康康的……天天扛着相机……追着你拍……”
信纸上的字迹在眼前剧烈地晃动、扭曲、融化,被瞬间决堤而出的滚烫泪水彻底淹没。那些深褐色的药水渍痕,此刻在我眼中骤然放大、旋转,它们不再是污迹,它们化作了父亲在暗房里佝偻着腰背修片的剪影,化作了他在化疗后呕吐的虚弱,化作了无数个深夜他强忍病痛、在放大机微弱红光下为我冲洗“废片”时额头滚落的冷汗!原来压垮了我整个青春的、名为“冷漠”的冰山,其下奔涌的,竟是父亲以燃烧残存生命为代价换取的、滚烫而绝望的守护!他用自己仅存的力气、健康,甚至在我心中的形象,去填一个名为“未来”的深渊,只为在我可能的绝境前,筑起一道微薄却倾尽所有的堤坝!
“爸——!!!”
一声混合着极度惊骇、彻底崩溃和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啸,如同被利刃贯穿心脏的濒死天鹅发出的最后哀鸣,从我撕裂的喉咙深处爆炸般迸发!这声音凄厉绝望到极点,瞬间撕裂了暗房死寂的空气,疯狂撞击在冰冷的铁皮柜和墙壁上,发出嗡嗡的、地狱般的回响。积压了十多年的委屈、不解、被遗弃的孤独、深入骨髓的怨恨,以及此刻排山倒海般将她彻底吞噬的、足以将灵魂碾成齑粉的恐怖真相带来的剧痛与悔恨,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唯一狂暴的、毁灭性的喷发口。
我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碎,身体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重重地、直挺挺地砸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玻璃碎碴和湿滑药液的水泥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的尖锐刺痛完全被心口那如同被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淹没。身体像被扔进滚油般剧烈地痉挛、抽搐、蜷缩成一团。额头失控地、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砸向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可怕的“咚咚”声,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仿佛唯有这自毁般的痛楚才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头颅和心脏里翻江倒海的绝望!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混合着鼻腔里喷涌而出的温热液体,汹涌奔泻,冲刷着脸上的灰尘、药水渍和污秽,滴落在散落一地的、那些被药水浸泡、被裁刀撕裂的、记录着我成长瞬间的碎片上,将它们彻底淹没在一片浑浊的泪海之中。我死死攥着那张被深褐色药渍、滚烫泪水和无形血泪彻底浸透的遗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柔软的皮肉,渗出血丝,与药水混在一起,带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唯有这肉体的痛楚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才能对抗那几乎要将灵魂彻底撕碎的悔恨与剧痛!
泪水、血水和苦涩的药水模糊了整个世界。眼前冰冷的铁皮柜、满地狼藉的碎片开始疯狂旋转、扭曲。一个无比清晰、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骤然撕裂时空,血淋淋地展现在我眼前:父亲蜷缩在这暗房角落冰冷的水泥地上,就着那盏如同魔鬼独眼般的红色安全灯微弱的光。他那曾经稳健、如今却因化疗和病痛而枯槁颤抖的手,死死攥着一支漏墨的廉价钢笔。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压抑着剧烈的咳嗽(怕被隔壁的我听见),一边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在偷藏的信纸上艰难地拖动笔尖。每一次下笔,都伴随着胸腔里拉风箱般可怕的嘶鸣,和喉头无法抑制涌上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他剧烈地咳嗽,暗红的血沫喷溅在信纸上,迅速洇开成一片片绝望的深褐色,与流淌的泪水、滴落的汗水混融在一起。他佝偻着腰,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蜷缩成虾米,却固执地不肯停下笔,仿佛这封信是他唯一能留给女儿、穿越生死阻隔的最后一道微光……那些深褐色的污渍,根本不是药水,是父亲生命最后的烛泪,是他卑微而磅礴的爱在纸上无声的燃烧与凝固!暗房里弥漫的药水味,是他十年间独自吞咽的、无尽的苦涩!
“爸啊——!!!!”
我猛地抬起头,对着空荡死寂、只有排风扇苟延残喘嗡鸣的暗房,发出第二声更加嘶哑、更加破碎、仿佛声带已被彻底撕裂的、非人的悲号。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被无边恐惧、无边悔恨与迟来的、足以焚毁灵魂的孺慕彻底碾碎后,发出的、源自地狱深渊的哀鸣。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软在冰冷、湿滑、混杂着玻璃碎屑和破碎影像的地面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心口那道被真相硬生生撕开的、鲜血淋漓的巨大创口。泪水、血水和粘稠的鼻涕混合着刺鼻的药水味,在我脸上糊成一片绝望的泥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音节。唯有那只紧紧攥着染血遗书、指甲深陷的手,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暗红色的灯光,依旧冷漠地笼罩着一切。满地浸泡在化学药水里的照片碎片,如同无数只破碎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我。那封被泪水、血水、药水以及父亲无形血泪彻底浸透的遗书,依旧死死攥在我颤抖痉挛的手中。角落里,那个他提到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旧饼干盒,在暗红的光线下,沉默地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泽,像一个通往无尽悔恨深渊的、沉甸甸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