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苍苍》读书笔记（上）
一、鼎沸中游离的浮冰
七月流火，秦孝公终于回到了栎阳。
在陇西巡视时，他已经大体知道了栎阳发生的动荡。风险关头，他相信卫鞅的品格与能力，但是应该由他这个国君来出面善后。所以，他才冒着酷暑赶回关中。
赶到栎阳，已是晚汤时分。秦孝公梳洗完毕，只身出门探望嬴虔。
嬴虔府大门已经用砖石封堵，黑漆漆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个人影。往日生机勃勃的公子虔府，变得一片死寂。
秦孝公到小偏门。小偏门也关着，一个卫士也没有，一盏灯笼也没有。
孝公举手叩门。小门打开，家老涕泪纵横跪倒在地，为公子虔喊冤。整个庭院也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个房间有灯光。
家老将秦孝公领到后院小山下，向山顶的石亭上一指，低声哽咽道：“整日整夜，公子在那里……”
硕大粗朴的石亭下，一个披散长发的高大黑影背身站立。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黑影微微一阵颤抖，依然没有回头。
秦孝公没有说话，默默站在高大黑影的身后，深深一声叹息。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足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
“就刑护法，大哥有功。”秦孝公终于打破了沉默。
高大黑影依旧石像般地沉默。
“公父遗嘱，大哥记得否？”
回答的还是沉默。
“大哥历来支持变法，历来支持卫鞅。”
依旧是死死的沉默。
“放弃变法，杀掉卫鞅，嬴氏一族重回西陲？”
高大黑影身体一抖，声音喑哑道：“何须逼我？答应你，嬴虔不反对变法。”
“然则，大哥仇恨卫鞅。”
高大黑影嘶声叹息，不回头，不说话。
“大哥，许多人等你出面合力。”
“无须多言。我不会和任何人交往。”黑影声音一阵颤抖，“那个嬴虔，已经死了。”突然回头，脸上垂着一幅厚厚黑纱，在朦胧夜色中透出几分恐怖。
秦孝公深深一躬：“大哥，保重。我会让荧玉常来看你。”
嬴虔叮嘱弟弟不要让妹妹荧玉嫁给卫鞅。
秦孝公回国府，太子不敢来书房觐见，在太后寝宫等着他。
秦孝公阴沉着脸来到后庭院太后住处，吩咐黑伯守在寝宫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太后不在，只有嬴驷跪在厅中。荧玉站在旁边。
秦孝公胸中怒火骤然蹿起，大喝一声“逆子”，上前抡圆胳膊就是两个巴掌。嬴驷嘴角顿时出血，面颊肿起。
孝公又一脚将嬴驷踹翻，捞起一个陶瓶往嬴驷头上砸去。
“二哥！”荧玉哭喊着扑上来，双手死死抓住了孝公胳膊，陶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碎……
秦孝公狂怒，抓到东西就要砸打嬴驷。眼看秦孝公一脚踢开荧玉，顺手捞过一个青铜烛台向嬴驷扑来。
“渠梁！可也！”太后面如寒霜地挡在嬴驷身前。
“母后——”秦孝公嘶喊一声，手中青铜烛台咣啷砸在青砖地上，双手捂脸，泪如泉涌，浑身颤抖。白发苍苍的太后默默地双手扶住儿子，也是泣不成声。
“渠梁，驷儿有大错。罚他教他可也，不能伤残其身。”太后拭泪唏嘘。
一阵默然，秦孝公平静下来，痛斥嬴驷。“嬴驷，你身为国家储君，私刑滥杀老秦望族三十余人，几使秦国倾覆，新法夭亡。战国天下……
自今日起，废去你太子爵位。给你一卷通国文书，许你以游学士子身份，在秦国山野游历谋生。看看秦国变法，想想自己作为。你，好自为之也。”
嬴驷拒绝了姑姑的陪伴，重重叩了一个头，向太后、父亲与姑姑深深一躬，头也不回走了。
“驷儿！”太后喊着站起，摇头拭泪，“又是个犟种！”
太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过去了，那阵子我也提心吊胆，通宵合不上眼。说起来，还是卫鞅，泰山石敢当，不愧国家栋梁。你小妹还发了个誓……”
太后支走女儿荧玉，低声道：“荧玉立誓，卫鞅若平息动荡，她就嫁给卫鞅。”
秦孝公惊讶一怔，片刻恍然，爽朗大笑，胸中郁闷消散许多。
一句：“那个嬴虔，已经死了。”
道出了嬴虔心中生在王室，不得不顾全大局，忍受冤屈的奈何与凄凉。
而秦孝公狂怒，痛打儿子，一是怒其不争，身为国家储君，私刑滥杀老秦望族三十余人，几使秦国倾覆，新法夭亡；二是连累大哥嬴虔受鼻刑，愧对嬴虔。
可见秦孝公是个极难得的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