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很爱我的母亲,我以她为榜样,她说什么话我都听,她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我都学,哪怕母亲严重重男轻女,我也不在乎,理所当然的认为,我生来就是要亲弟弟的。我从没有怀疑过母亲是否爱我。
常记得上初中开始就有了晚自习,是母亲每晚都到巷子口迎接我,每个工作日的清晨,母亲总是做好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炸酱面等着我吃完去上学,家里最近几年搬了楼房才用上了抽水马桶,之前都是公用的旱厕,冬天的早晨,伸手不见五指,母亲在严寒中陪我上厕所,这些事需要日复一日的坚持和重复,母亲都做到了,一直以来没我都觉得母亲是爱我的,这一点是不需要怀疑的。虽然她爱弟弟胜过爱我和姐姐,但说实话,我从没有嫉妒过,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直到我念完书成了家,母亲来我家帮我带我的女儿。那几年我的小家战火重重,隔三岔五的我就会生气,生老公的气,生公婆的气,生大姑子小姑子的气。有一次,我因为生老公的气,在同事孩子十二岁宴席上喝到不省人事,被同事们抬到宾馆,老公接回家。酒醒后母亲跟我说,你就是这个命,没法跟立平(我弟媳)比,认命吧。那一刻,我觉得很刺耳,第一次恨了母亲。
母亲帮我带孩子的那几年,我家的气氛一塌糊涂,不是我生气,就是老公生气,跟老公的关系也一落千丈,几度要离婚。后来孩子上了幼儿园,母亲回老家,我和老公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好转,而是继续江河日下。
母亲虽不在我身边,但母亲对我几十年的影响,时刻指导着我处理家庭各种关系。我和公婆、大小姑子对立,跟老公对立。我认为,老公那些年是爱我的,任凭我我歇斯底里的生气,过后照常站在我的立场,但渐渐地,老公不搭理我的愤怒,进而跟他的父母姐妹站在一个立场。我绝望,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隐隐地觉得母亲错了,但我不确定,虽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让我承认我妈错了,是件不可思议的念头。
英国留学那一年,母亲随我去英国待了八个月,照顾出生的老二, 那一年没有别人,只有我和母亲,我着实恨上了母亲,母亲超强的控制欲,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否则她就会生气,两三天她就会生气一场。回国后,反思我与母亲的这些年,母亲的行为,我的行为,我终于有勇气承认,母亲错了,我也错了。
我开始了恨母亲,从前有多么爱她,那时就有多么恨她,我觉得她险些毁了我的家庭,因为有她,她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曾经一度不想提她,跟姐姐聊她的各种不好。恨着她的时候,我心里也不舒服,时刻有股怨气,我甚至不想叫她一声妈。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恨她了,开始重新接受母亲。重新接受她的时候,不是念及她养大了我,帮我养大了我的孩子,而是我不想恨了,她是我的母亲,就如同一直以来的那样,我应该是依然爱着她的,只是不盲从于她了。我觉得浑身很轻松。
唯有不恨了,我才能安静的坐下来写。我恨着母亲的那些日子,我几乎不能动笔,每一次动笔,都会因为无比的愤怒而不得不停下来。现在渐渐平静下来了,才能找好角度,客观、平实的记录母亲的点滴。
一直以来,我对母亲的各种矛盾纠结,想把这种思绪理清楚,直到我想到写一本书,写一本关于母亲的书,终于把我对她的爱恨,以及母亲这一生,刻画出来。看了太多的歌颂母亲的作品,我不是想要标新立异,吸人眼球,只是写出了自己成长的过程。自己从母亲的影响里剥离的过程。有的人这个过程也许很自然,而我,却是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