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王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皮影王毕文传声音苍凉悲壮，响遏行云。

       西汉时期，武帝的爱妃李夫人染疾故去，武帝思念心切而神情恍惚，终日无心打理朝政。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家商量着怎样才能减少武帝的思情。大臣李少翁想出了一个办法，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鲜艳的颜色，并在手脚处装上了操控的木杆，并邀约一批戏骨排演。有一天的夜晚，内侍围了一方帷账，里面布置了灯烛，恭请皇帝端坐帐中观看。不出所料，武帝看后龙颜大悦，思情日微，遂又日理万机。

        据史家考证，中国皮影戏源自陕西，自周秦至隋唐最盛，而庆阳是周秦的发祥地。

        毕文传是庆阳的皮影王。皮影王何来？比赛。毕文传想起了当年比赛的现场，顿觉来了精神。那时候，自己还年轻，一来醉心皮影戏，二来自己也有一定的表演天赋，师傅便推举他参赛。比赛由庆阳胡氏皮影牵头进行，毕文传的思绪往回飘远了。

        当时的庆阳，但逢初一十五，便每每万人空巷。老老少少便云集庆阳大戏台，只为一睹庆阳皮影的风采。演艺者亦农亦艺，农忙稼穑，闲时义演，演者众多。剧目更是繁复，《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梁山泊与祝英台》，盛况空前，不胜枚举。

        各家皮影戏的制作也十分考究：选用质地坚韧半透明的牛羊皮，浸泡，刮薄，晾干，制成皮胚；在皮胚上绘制人物形象，再用特制的刀具，雕刻出精细的线条和花纹；将刻好的人物上色，用线绳连接各部位，使其可以灵活活动。

       毕文传表演的是《三国演义》。“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毕文传嗓音洪亮，高亢有力。他一边操纵木杆，一边根据皮影人物的动作恰当配词。一个人，一台戏。台下的观众叫好声雷动。

       比赛不仅比唱功，也比赛体力。半个月的比赛，毕文亮坚持到了最后，也笑到了最后。

        按照规矩，皮影王由观众投票产生。先制作了许多小本箱，上面用毛笔写上比赛者姓名。观众用铜板投票，每个限投一个。铜板不退，融化后制成铜的皮影王奖杯，上面雕刻上皮影王的名字。如有盈余，则把铜板当作了奖金，按照名次逐渐递减发放。

        那日，毕文传站在高高的赛台上，捧到了心心想念的皮影王奖杯。艳阳高照，人面阳光相映红。那日，天地广阔，一片美好。

         又是一个秋日的下午，毕文传开始了文章开头的表演。他的表演依然卖力，他的动作依然娴熟，他的唱腔依然悲壮苍凉。但围观的群众日渐地散去了。

       “这老头唱得不错。”有人说。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有人表演皮影，早就过时了，谁看。”有人说。

       “快走，回家刷拼音起，快走。”也有人说。

        秋后的落日，有些倦怠，吝啬地收了自己的余晖，天地之间一丝夜色正在上升，凉意也卷了上来。

        但有有两人没有走，他们正看得入神听得入迷。这是一对父子。

        “皮影戏始于西汉，兴于唐朝，盛于清代，并在元代时期传至西亚和欧洲。历史悠久，影响很广，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父亲严辞说。

        严寒还沉浸在戏中，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有回应，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父亲也注意到了儿子的表情，感到有些纳闷。

        毕文传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头，在一片暮色中，孤独地消失在了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爸爸，我想学习皮影，我也要成为皮影王。”严寒的话有些突兀，惊呆在饭桌上的父母。

        “这都上初中了，哪有功夫学这些，还是学习要紧。”母亲刘梅首先旗帜鲜明地反对，“不行，直接不行。”

       儿子望向了父亲，父亲又看向了儿子。

       “皮影确实是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你真的愿意学习。你要想好了。”严辞的话中似乎有了倾向。

       “到底是学习重要，还是兴趣重要。学业能够让孩子自食其力，兴趣顶不了饭。”刘梅坚持道。

       一家人面面相觑，局面似乎有些僵。

       “要不，我们都先冷静冷静，想想再说。”严辞打了圆场。刘梅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看上去有些生气，也很着急。

       “我还是要学皮影戏，我一定要当皮影王。”几天后，严寒再次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态度更加地明朗和决绝。

       “要不，我先领你去看看。”严辞说。

        皮影王毕文传愉快地接见了他们严氏父子。他自成名后，一生都在宣扬皮影，教传皮影，培育皮影接班人。毕文传的眼中充满了光，冥冥之中，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父女两人，而是未来的皮影王。

        他一生都在收徒弟，可是时代给了他不少的冲击。皮影戏成了小众的艺术，喜欢的人在减少，学习的人更少。他有些顾虑重重，担心皮影会衰落在自己手中，故而，每日的心思也就重了。

        “孩子，你真的了解皮影吗？为啥要学皮影呢？”毕文传问。

        “爸爸说，皮影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入选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我想学，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咱们的皮影戏。”严寒道。

       “学习皮影很苦的，你要有思想准备。”毕文传说，“有好些人开始的时候还学，一段时间后，就坚持不下去了。这不，今天就走了三个学员。”

       严寒点了点头，坚决而有毅然。毕文传微笑颔首，他看向了严辞，严辞也面带微笑。

        毕文传先教了严寒一些行走、停立和转身等基础动作，告诉他人物造型的尺线和寸线，然后就让严寒就上手练习了。

       皮影戏的主要道具是影人。表演时，人们会使用灯光照在影窗上，表演者则在幕后借助脖签和手签，来操纵影人并演唱。

       几天的时间坚持下来，严寒没有当初的锐气。他一个基本的动作都没有学下来，胳膊肿了，好像灌了铅，抬一下就要很大的决心。趁毕文传不注意，他偷偷地跑到角落里抹起了眼泪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一片片树叶随风飘落，秋日的天气渐渐地冷了，严寒感到内心有了凉意，不禁捂紧了脸。

        突然间，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地暖意。泪眼朦胧中，看到毕文传的脸上堆满了慈爱。

        “皮影戏要一个人控制三四个影人，要配合场上的音乐，还要兼顾旁白和唱腔。要掌握它，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实践。你要有耐心，要有毅力才好。”毕文传安慰道。

        “要练就过硬的本领，除了师傅的言传身教，更需要勤学苦练积累经验。”毕文传继续说道，“当初你来的时候，我一眼便看出，你是一颗学皮影的好苗子。如能潜心磨炼，必成大器，替代我成为新的皮影王。现在，教育部门也在全国普通高校中，设立了一批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基地，来培养更多的皮影戏传承人。学习皮影，既能顾全个人兴趣，也不耽误考学的。”

        毕文传的话，春风一般消融了严寒心中的寒意。他慢慢止住了眼泪，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如当初的绝决和毅然。

       又是一年的皮影擂台赛，又是高手云集，又是观众如潮，又是剧目众多盛况空前。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严寒唱道。他俨然成为了新的皮影王，声音也同样的苍凉悲壮，同样的响遏行云。

        毕文传笑了，笑出了眼泪，笑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