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5)
以上发生的事,让女儿抗抗感到大惑不解:
“我觉得爸爸是在犯傻。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应该审时度势,以柔克刚,避开锋芒来保护自己。你们怎么如此无知……”
陈欣气恼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当时我们哪有这样心机,再说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抗抗说:“我羡慕你们俩,更羡慕爸爸的理想主义。可那些能够实现吗?您看看现在的社会,横行天下的是什么主义,您知道吗?深入人心的是实用主义。别说别人,就连咱门口修车的大爷都知道;我干活你给钱。不给钱,对不起——我不伺候。”
“干活当然得报酬。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没了吗?你们这一代真是变了。”
“您是不是在想安慰自己?妈妈,不管什么时候的感情,都是现实的,都会掺杂着物质的打算。日子不是过的吗?”
没等女儿说完,陈欣无奈的剜了一眼女儿说:
“我和你爸当初就是精神上的结合,根本没有什么物质那档子事,你不懂!还来教训我?”
抗抗温顺的闭了嘴。此刻她也许想起了妈妈这大半生的不易,就央求道:
“你说的对,起初是精神上的结合,行了吧?你接着说行吗?后面的事一定是悲剧了,您快点说好吗?”
“好,那你就别打岔。丫头片子你给我听好了,在外边,打断别人的话,人家以为你教养有问题。你这样到了国外我能放心吗?”
“妈,这是两回事,这不是在家里吗?”
“在家里也应该有规矩……好罢,咱们不矫情了。你这一打岔,我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你诚心气我,有许多事我就想不起来了。哎,有你兰姨在多好。还能帮我说个话。”
“好了妈,我是在跟您辩论,辩论的时候没有辈份之分。再说了,我是您身上的肉。您可别真生气嘛。再也不打岔了好不好?求您啦。”
“谁让我生下你这个小冤家,说到哪儿都忘了。这样,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你个死丫头!”
抗抗搂着妈妈,撇了撇嘴,饶有兴趣的说:
“真的,在大学辩论时,我总会不知不觉,让对手乐呵呵的就认输了。我就是想知道,在什么情境之下才有了我?您那么欣赏爸爸,环境又那么恶劣,您……您那时结婚了吗?”
问的唐突,已经超出了母女间的倾心之谈。现在的孩子就是如此任性。明着不说,心里也会这样想。太现实了,现实的一塌糊涂。抗抗应该知道,即使是一帆风顺,坦坦荡荡的人,也会有不可言说的隐情,也会有一块“体面的遮羞布”。
陈欣以为这些都是眼下赤裸裸的商业社会闹的,连大学生都是这样。文明是在倒退,还是在前进?谁能弄的明白?什么时候这一代人才能对当今的社会,体验出属于自己的见解。同理,伟大如贝多芬,到了《第三交响乐》才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哎——陈欣不觉长叹一声,以自己的方式,继续讲叙即将发生的悲剧。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人们被喊去大礼堂开会。队长是老军工出身,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他知道这些婆姨汉子们,干了一天活已经累的人困马乏,谁不想着婆姨娃娃热炕头。你再说无关的话,烦了。烦了就会叨叨,叨叨完了就会打瞌睡。是他十几年的经验。
所以他先是讲了冬天开荒沙窝100亩的计划,又布置了各排的任务。然后宣布了鼓舞大家士气的措施,让职工没有后顾之忧。比方:给托儿所,幼儿园多派人手;消减定额,以抵消路途上的消耗的工时;给各家各户每个人头每月多加半斤肉,每户增加半斤油。这些都不上报,胡麻油和羊肉都由队上出。
队长说完,几百口子职工的一派兴奋之态,拿起各自的板凳、有的踢开屁股底下坐热的砖头,准备像往常一样回家睡觉。
老队长几乎每天和大家一起出工。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有苦一起吃,有“福”一同享。对职工的情绪,工作的难点、甚至谁家吵了架都了如指掌。所谓的思想政治动员,在劳动中的汗水中早已深入人心。
在农场每一件农活都是受苦的营生,职工们累了一天,再去开会讨论:你是拿职工耍嘞(队长语)。这和场代表的思路格格不入、相当抵触。这也是他来蹲点迟迟不走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大家乱哄哄的散去之际,场代表朝队长嘟囔道:
“老刘,你这是啥政治动员?你咋……?”
队长扬了扬黑脸膛,咧嘴一笑:“咋啦唦,俺刚才讲的就是政治动员,你动员为了啥?是不是为了完成任务?”
场代表被问的闷了口,脸色有些难看。可又不敢明说,毕竟全场的稻谷产量要靠二队贡献1/3。然而他是有话要讲的。只见他猛喊了一声:
“都别走!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讲一下。”
人们几乎是齐刷刷的回过头。队长心里纳闷,心里想:啥事情?咱俩可没碰过头,俺的水平再不济可也是一队之长。场代表瞄一眼队长,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因为会场上太乱,声音大的有些嘶哑:
“好啦,别吵吵了。我今天说件很严重的事。名字我就不点了,是谁他心里很清楚。”
说着场代表板起国字脸,拿出好大一个信封,喊着:
“看看啊,看看,丢人都丢到家了。人家把这封检举信寄到了队上。说我们队上一个很有知识的人,思想反动、道德败坏、色胆包天、吃着锅占着碗,乱搞男女关系……细情我就不说了。我希望这个人主动交代问题,如果不交待,那就发动群众对付你。听明白了,问题十分严重,够得上坏分子的标准……”
场代表尽情发挥着他的想象。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他不下地干活,所以身体保养的很好。那次挨了个耳光,弄的他很没面子。所以他是憋足了气的,在台上声若鸿钟,很是风光。
一时间使得偌大的礼堂安静下来,可随后人们纷纷面面相觑,吁声四起。不知哪个知青喊了一句,标准的京腔:
“嘿,要真是那么个主,你们把丫的骟了得嘞……”
在一片娱乐般的哄笑声中, 陈欣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偷偷看过同样目瞪口呆的王哲一眼。心里就抽搐着有些恶心。只见讲台上的老队长铁青着脸,一把夺过那封信,对着七嘴八舌的人们就是一声吼:“你们还站着干啥?是不是挖沟的定额低了唦,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