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记得,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我不知从何处看到了《燃烧》这部影片,在沉闷缓慢的节奏中看完了。而看到结局的刹那,所有因为前期节奏沉闷、镜头长而慢、人物说话无力等带来的不适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顿悟、惊喜、拍案叫绝,为自己发现一部精彩的影片而心情愉悦。后来开始频频在一些角角落落发现赞美这部影片的言语,更觉它的珍贵。
这部由李沧东导演的韩国影片《燃烧》曾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足以可见它的优秀。李沧东擅长挖掘小人物的生活,用他们的视角去探寻世界的真相。电影中的刘亚仁青年演员也参演过《思悼》《国家破产之日》等享誉盛名的电影,他的演技也在不断锤炼中逐渐精炼成熟,有了“看他就是看精品”的保证,私心觉得,刘亚仁终会成长会宋承昊这样的韩国国宝级影视演员。
《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小说《烧仓房》,以现实感的画面、节奏的沉闷、小人物的无力讲述了一个关于被遗弃的生命的故事,而从大的层面来说,这部影片也探讨了何为“存在”的哲学命题,不管是惠美表演的手语舞蹈,还是像惠美一样的“塑料棚女孩”,他们不是存在于这世界上,而是存在于他人的意识中,看他们是否被人所记得。
No.1
钟秀之篇——“熬”
男主李钟秀是一个无业青年,文艺创作专业毕业,一直在写着发表遥遥无期的小说。这是一个心怀志向、洞察世事的内敛人物,却也是在失业大潮中无所归依的韩国青年代表。父亲喜怒无常,性格执拗,因此妈妈离家出走,后来父亲还多次伤害公务员,现在正处于等待判刑的过程中。钟秀有家庭和童年阴影,这也是其沉默寡言性格的形成原因。
这天,钟秀偶遇了正在做“卖场女孩”的同乡惠美。惠美的性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刚和钟秀相遇,聊天的时候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表演了无实物的手语舞蹈,说起自己想去非洲旅行的事情。
在这里惠美提到了非洲某个部落存在两类人,一类是食不果腹的饥饿的人,一类是不知道生存意义的饥饿的人,是“Great Hunger.”这也是贯穿整个电影的意象,无论是惠美还是钟秀,抑或是接下来出现的富家子弟本,都在不同的境遇中寻找着生命的意义。电影中的人心灵上是极度饥饿的,他们想要缓解这种饥饿,于是只能不断去寻找“食物”,以填满自己的“胃口”。钟秀的“食物”是文字。
钟秀曾说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是威廉·福克纳,这是美国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他诸多作品的主题都是对人类终极关怀的走向,善于挖掘人类在痛苦的历史探索过程中的变化。文学批评家克林斯·布鲁克斯干脆用总结的口吻说:“福克纳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一直关注着人类的忍受能力,他们能面对怎样的考验,他们能完成什么样的业绩。”钟秀就一直在忍耐着。
父亲的暴躁无常、性格执拗、不知妥协,母亲的无情冷酷,对自己的漠不关心,还有整个社会经济的低迷,自身失业的状况等,都让他深陷旋涡中无法自拔。钟秀对生活其实是一直在“熬”着,这一点在和母亲见面这里有了十分鲜明的体现。
十六年没见的母亲联系儿子的唯一一件事居然是要钱,而且谈话过程中从来没有关注过儿子的模样。钟秀没有伤心欲绝,没有失声痛哭,只是把所有悲伤都压抑着,然后好像平静似地问起了惠美曾经说过的那口井的事情。
本来钟秀可以一直“熬”着,但是他遇到了惠美。对钟秀而言,惠美让自己的生活有了一缕阳光,有了一丝生机,所以在面对惠美的很多事情上他都没有选择忍耐。惠美失踪后,他到处寻找,一反常态地跟踪本,直至在最后一刻彻底爆发,用锐利的刀锋和流淌的鲜血、生命的毁灭,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反抗。“我可以一直在黑暗中前行,但前提是你不要给我希望。”见过希望模样的钟秀最终不再“熬”,而是迸发。
对钟秀而言,生命存在于有所爱的那段时光里。所以,钟秀对惠美的寻找,对那口井的证实,都是对生命存在本身的证实。而最后对猫咪BOIL和从妈妈口中证实井的存在,他才真正确定了惠美的存在,并有了为这生命一搏的勇气。
No.2
惠美之篇——“寻”
惠美也是一个巨大的饥饿的人,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寻找“食物”。她曾给钟秀表演过无实物的手语表演,其实惠美自己就是那个无实物。小时候的她相貌丑陋,同学们都远离她,不和她说话,不被人接纳的她选择了整容,最终欠下了巨额卡债,被家人遗弃。
在和钟秀相遇的时候,惠美一无所有,住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狭小房间里,喂着一只不愿见人的小猫,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还钱也遥遥无期。在表演手语舞蹈时,惠美说到,“总之不是以为这里有橘子,而只要忘掉这里没橘子就行了嘛。”这句话简直是惠美结局的谶语。忘掉这里有惠美这个人,惠美便可存在了。
惠美是极度孤独的人。她沉浸在自己孤零零的世界中,不管在钟秀一个人面前,还是在本和一堆富家子弟面前,她都能旁若无人地说起自己在旅行中所产生的生命的感悟,然后旁若无人地落泪,好像这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懂这样瞬间即逝的夕阳似的。她说“如果自己能像本就不存在一样消失就好了。
”找不到果腹的“食物”,她的心灵一直无所归依。她希望找到的是一个能够懂得她的人。遇到钟秀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诉说是被人倾听的,所以钟秀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存在。然而钟秀并不能帮她还卡债,不能缓解她物质上的饥饿感。在本面前,她的诉说其实是无人倾听的,是孤零零的。
在整部影片中,惠美这个人物的高光时刻就是夕阳下的那段裸舞。在荒原上,在飞过叶子后,惠美释放了自己。脱去衣物是束缚,展开四肢是解放,美妙的剪影、婀娜的双手,这都是生命本身的美景。惠美在“寻”的过程中已经渐渐抛却了所谓的世俗,而是执着地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食物”,填补心灵的漏洞。夕阳下的裸舞是寻找,也是对饥饿心灵的祭奠。
对惠美而言,生命存在于有所理解的目光里。
No.3
本之篇——“烧”
本是一个开着保时捷住着大别墅的富家子弟,在失业大潮的冲击下,他自己却做着和玩没什么区别的工作,毫无社会压力,也是由此,他生命的空虚感无法填补。在看到惠美哭泣的时候,他谈到自己自从小时候哭过后就再也不会哭了,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失去共情能力的人。在他所处的优越环境中,他不懂得穷人的悲凉,不懂得无人关注的无力,他只是在自己的情绪世界里迷茫。
为了寻找能填补空虚的“食物”,本什么都做。本的“食物”是“塑料棚女孩”。本刚发现惠美的时候是觉得她很好玩的,觉得惠美陷入孤独情绪的迷人,跳舞,哭泣。可是不到两个月之后,他再听惠美讲话就会打哈欠,进入疲倦期,新鲜感一下子失去了。在和钟秀的聊天中,他自陈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本虽然生活富裕衣食无忧,但从未体验过被人无条件信赖的感觉,无目标感又让他陷入心灵的巨大饥饿中,于是他开始寻找,“挑一个田野里从来没人管的破旧塑料棚烧掉,每两个月一次,看着塑料棚全部烧光,不到十分钟。然后塑料棚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本为自己挑选祭品要满足几个特征,首先是没人管的,其次是破旧的,然后还要满足自己装扮的欲望,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多是生活窘迫、渴望美丽,但同时缺乏他人关注,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在非洲旅行的过程中,本偶遇了惠美,将她选为自己的祭品。
他带惠美去朋友聚会,慢慢消耗自己的新鲜感,之后提出去惠美的家乡看看,进一步确认惠美无人关注,确定惠美身无分无,和家人互不联系,也没有朋友。确定之后,将惠美打扮成自己想要的祭品模样,入侵她的房间,打扫整齐,带走她的猫咪,像烧掉一件塑料棚一样烧掉了惠美,并留下了她身上的一件物品。在惠美燃烧的时候,本会从骨头里感受到贝斯的声响,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意义。
可是这感受是短暂的,所以他两个月寻找一次。在钟秀找来的时候,本已经又找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棚女孩”。本把这些女孩廉价的饰品保存下来,当作自己生命曾经“燃烧”过的证据。
对本而言,生命存在于看他人燃烧的变态幻想中。
生命是珍贵、高贵、纯洁、有希望的,是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描绘的。然而在现实这层巨大的大气笼罩下,有的生命似乎被遗弃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诞生,像本就不存在一样消失。可是这样的生命难道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么?这样的生命又真的只能存在被人的意识之中吗?其实剧中的人物一直在向外寻找生命存在的证据,要么寄托于朋友,要么寄托于金钱,甚至寄托于毁灭,但生命存在的证据难道不应该是自己走过的脚印吗?难道不是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情,写下的文字吗?
向内寻找,才永恒持久。
备注:原创,首发于个人微信公众号(十点影视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