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中央八台播放了一部电视剧,叫《我的阿拉泰》,是改编李娟的同名散文集。该剧得到了高度的评价。是一部治愈人心的作品。与电视剧相比,我觉得李娟的文字更好。在多年前我就买了她所有的文集。第一眼遇见她的文字便惊艳到了我,可以让人心灵得到升华,如同一股清泉,滋润着我忙碌、疲惫的生活。
现代的散文家有很多,我最喜欢有汪曾祺和丰子恺。汪曾祺文风和谐,灵动,幽默,雅化,描绘细腻。漫画大家丰子恺,他的文章自然平实,简单随意,娓娓道来。李娟的散文有他们两个人的笔风,加上她自己独特的写作资源,使她的作品具有独特的魅力和深刻的内涵。
第一次看她的文章是在一篇杂志上,叫做《荒野来客》。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一个大作家,看了名字又十分陌生。幸好我是只喜欢文字,不在意作家名字的人。一口气读完了,然后又接着看了第二遍,后来我经常性的拿出来看,每看一次遍,就要在上面做一些笔记,那两张纸最后被我划烂了。
今天选几处我认为惊艳的细节来评一评吧。
头一段中有:
光秃秃的沙砾坡地连绵起伏,阴影处白雪厚积。遥远而孤独的羊群在半山坡上缓缓漫延,倾斜的天空光滑而清脆。
文中有“清脆”这个形容词,常用于自然界的声音或人的歌声、乐器声等。作者用它比喻天空。大家有没有想过清脆的天空是什么?还记得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吗?那种远在西北边塞特殊的环境才有的特殊的景色。李娟所处的环境是新疆阿勒泰,人烟稀少,荒野漫无边际。那样的环境天高云淡,一碧如洗。湛蓝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无瑕、通透的薄云。整个宆顶,冷艳孤寂又温柔愉悦,如青花瓷一一光滑而清脆。
这是一种通感的修辞手法。小红书上说:通感又叫“移觉”,是在描述客观事物时,用形象的语言使感觉转移,将人的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交错,彼此挪移转换,使意象更为活泼、新奇的一种修辞格式。李娟在这里把我们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全部调动起来了,这散文的天花板,真是一个天才。
还有很多修辞词语与比喻如:
阳光畅通无阻地注满世界。荒野的阴冷地气在阳光推进下,深暗而沉重地缓缓下降,像水位线那样下降,一直降到脚踝处才停止。
一行大雁正缓慢而浩荡地经过天空。等这行雁阵完全飞过后,天空一片空白,饥渴不已。很快又有两只鹤平静而悠扬地盘旋进入这空白之中。
阳光畅通无阻;地气深喑而沉重的缓缓下降;天空一片空白,饥渴不已,充分地写出了空旷,荒芜,寂寞,却又像诗一样。这些天才比喻与张爱玲有得一拼。
还有幽默风趣的段子:
有时候踢翻一块牛粪,突然暴露出一大窝沸沸扬扬的屎壳郎,好像揭开了正在大宴宾客的宫殿屋顶。屎壳郎的名字虽然不好听,其实还算得上是漂亮可爱的昆虫。它有明净发亮的甲壳和纤细整齐的肢爪,身子圆溜溜的,笨拙而勤奋。相比之下,张牙舞爪、色泽诡异的蝎子之类才让人畏惧而不快。
好像只有李娟把屎壳郎写的这样雅风、可爱。这是内心多么干净,藏着多少温爱才能写出一窝逃难的屎壳郎是明净而漂亮啊?她用“沸沸扬扬”精准地写出一窝密集,慌乱而逃的屎壳郎壮态。
想在荒野里抗拒食物,几乎不可能——在荒野,但凡能入口的东西总是发疯似的香美诱人,枣核大的一截野生郁金香的根茎所释放的一点儿薄薄的清甜,都能满满当当充填口腔,经久不消。
看到这里,引起了我的共情,想起了我小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零食匮乏,吃田野的果子是常有的事。文中最让我感动的是阿勒泰人的淳朴和友好。真的很幸运能够看到李娟的文子,在现如今各种喧嚣、烦躁,高压,焦虑的情况下很难看到下面句子说的温情事情了。
给路过自家门口的搬迁驼队准备酸奶,是哈萨克牧民的传统礼性。黏糊糊的酸奶是牛奶的华美蜕变,又解渴又充饥。对于辛苦行进在转场途中的人们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李娟写出来给我们看,是一种精神治愈。最原始的质朴如春风沐浴着每一个读者。
李娟写细节也很厉害。
她用斧刃刮去冰层上有些脏了的残雪,然后一下一下地砸击脚下幽幽发蓝的坚硬冰层。一道道白色裂隙不断加深,一团团脸盆大的冰块塌下来,冰屑四溅。
一道白色的裂隙不断加深一一这细节能够把人带进现场里面去,好像自己在亲眼看见似的。这种文字代入感是考验一个作者的细节功底。记得莫言写一个伤口大概说:一刀砍下去,伤口边的皮与肉迅速分离缩短下去了……这细节当时我是十分震撼的,还在心里说了一句粗话:他妈的。难怪得诺贝尔文学奖。
李娟写风景像看金庸武侠小说一样,那地方好像是主人公突然掉进某个神秘的地方,马上就要得到宝藏或是武功秘籍。也像李桐华仙侠传里面的场景。一个仙女跨过那道充满神秘色彩的彩虹门,一片仙境就展现在眼前,宛如一道道巨大的屏障,与凡尘隔绝,很唯美,也很诡异。
谷里唯一的一条小道也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这条山谷是个死胡同,尽头堵着厚厚的冰层。一靠近山谷尽头,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寒气扑面。再走几步,转过一块大石头,“哗”的一下子,视野里铺满了又白又耀眼的冰的世界!冰层上还盖着凝固得结结实实的残雪。
还有下面文字承上起下好自然:
石子抓得比我多倒也罢了,下午背冰的时候,两个孩子居然也背得比我多。
上面写完了怎样抓石子的各种细节,下面就要开始写另外一件事了,李娟用“罢了”,和“既然”两个词语轻松地转换过来了。两件不同的事情相接的是那么自然。
文章中精彩的部分太多,若一一写出来够写几万字了,像我这样的懒人做不了全面,还是跳过来写结尾吧。
看到那姑娘还在下方光秃秃的山谷里无限美好地锦衣独行,寂寞,又满携热烈的希望。
这结尾采用了哲思,写的意味深长。让我想起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结尾: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
史铁生的结尾带着禅机一一生生不息,前仆后继。这结尾是仿尼采的文章。李娟一个高中辍学生的文章中的结尾与他们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不得不诚服。真是天才。读李娟文字体检就像阿兰•德波顿说的:能清楚地阐明你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所感,却又从来没办法明白表达出来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