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得炫目的廉价地毯一直铺到逼仄昏暗的走廊尽头，走上去时常高一脚低一脚，显然这就是一张遮羞布，脚下并没有做硬化处理，应该还是毛坯状态。康城扭头看看走在身后的小旅店老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额头。
在瓦数不高的廊灯下，贴着俗气纹理的淡黄色墙纸的走廊看起来比实际更加衰败破旧。每个房间的门并不是严丝合缝，常有室内的光从门框四周透出。经过房间时，男人们聚首打牌的喧嚣声，女人洗澡时让男伴递这拿那的发嗲声，大人呵斥哭闹幼儿的尖喝声，各种嘈杂声声入耳。康城侧耳而行，这才闻到有丝丝霉味强行钻进鼻中，他掩住口鼻，挥挥手示意小旅店老板赶紧带路。
小旅店老板也想早点打发这位瘟神。他缩着身子，紧跑两步，在走廊的尽头，用万能门禁打开角落的一间房门，吱扭一声顺手推开。并没有阳光从房间里渗透出来，小旅店老板没有进屋，拘谨地站在门口看着快步走过来的康城，用手指指屋内，声音不清亮地闷声说，“就这间！”
康城进屋开灯，随即紧皱起眉头，屋内空气的污浊比走廊还要浓烈。
一眼扫去康城就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光线照进走廊，原来它根本没有窗户。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巴掌大点的屋内，几乎被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占满，门后靠墙有限的余量空间，一个窄小逼仄的玻璃门卫生间赫然半镶嵌在墙上，像极了一个落地的衣帽柜，这分明就是犄角旮旯的杂物间改成的客房。
康城回头狠狠瞪了小旅店老板一眼，门口的小旅店老板尴尬的咳嗽一声，将目光瞥向别处。
康城将目光转回那张单人床上。床实在太窄，灰白色的被子皱巴巴的堆在一起，根本没法铺展开来。被子里的人显然蜷曲着身体，连头都半蒙在被子里，只有缕缕毛糙的黑发凌乱的露在外面。康城把手掌轻轻地放在被子上，感觉到里面的人在瑟瑟发抖。
康城用质疑的目光看向小旅店老板，犀利的眼神让他吞咽起口水，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这……这不怪我，我也是看她……可怜，好心收留……她！”
说完缩缩脖子，双手交叉着握在身前，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不，小老头。
“她怎么了？”康城皱皱眉。
“她——好像在发烧！”
康城这才注意到，枕头旁露出的药盒和小书桌上已经冷却的一杯水。
“这是你买的？”
“嗯——对对，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小旅店老板邀功似的搓着手，灰暗的表情上突兀地亮起一缕光亮，腆着脸不自然地陪笑着。
还好只是个奸商。
康城心里思忖着，对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在床上。
接下来要怎么办？他略一思量，掏出手机，拨起号码。
“警官，那个啥……凡事好商量嘛！”
小旅店老板见状着急起来，他站在原地踮起脚跟，一副苦大仇深无何奈何的模样。
康城停下拨号的手指，望着他。
虽说没有按规定登记入住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罚点小钱，但现在正赶上行业整顿，这样的违规操作是可以让小旅店停业整顿的。
小旅店老板转身低头在衣兜里婆娑了一番，这才贴到康城身前，从兜里掏出一小叠百元钞票，若无其事地要往康城的衣兜里塞。
看来他打算破财消灾。
“你干什么？”
康城厉声喝止，尖锐严厉的声音让被窝里的女孩翻动了一下，原本背对着康城的身体翻转过来，但脸庞还是大半被遮掩着，紧闭的双眼，表明她还是半昏睡状态。
“你这样贿赂公职人员，罪可就大了！”
康城压低嗓音警告地推开他，小旅店老板被训斥的面红耳赤，赶紧灰头土脸地收起钞票。
“水，水……”
女孩突然喃喃地发出梦呓般的低沉话语，康城和小旅店老板都吓了一跳，同时停止动作，看向床上。
一直遮掩着容貌的女孩，昏昏沉沉地从被子里冒出头，表情痛苦的缓缓撑起身体。
她要醒了！
从警察的职业敏感来说，没有身份证住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比如刑事案件的逃犯。
刚才康城本想趁对方熟睡时观察一下，可碍于对方是个女性，万一只是虚惊一场，那自己到时就百口莫辩，正犹豫呢，却因为小旅店老板的鲁莽举动把她吵醒了。康城面带愠色，甩给小旅店老板一个不怒自威的眼色。
微闭着眼慢慢撑坐起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眉眼清秀青涩，估摸年龄不到二十岁。她由于发烧，脸颊绯红头发潮湿，难受地轻声呻吟着。
趁她还没完全醒来，抓紧时间比对确认。
康城紧盯着这张清秀的脸，脑子里像过幻灯片一样，比对着自己所知道的公安系统发布的通缉信息。本来女性通缉犯相对就少，很快比对结束，少女被康城排除是刑事犯罪人员的可能。
看着病恹恹的少女，康城心头浮起一丝怜悯，他伸手把水杯递到少女的手中。少女滚烫的手触碰到冰凉的水杯，眼皮闪动，微眯着睁开通红的眼睛，无意识地看了康城一眼，轻声软语地说句谢谢。她仰头喝光杯中的水，好似用光了全部的力气，慢慢滑向被窝。
康城眼疾手快地接过将要滑落的杯子，将它放回桌上。
普通话——不是本地口音。
康城审视的眼睛随着少女身体的滑落慢慢移动着，却越看越感觉似曾相识，他挠挠脸颊，习惯性地摸着下巴。
那口音，那眉眼，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质，在哪里见过呢……
“水，快给我水，我好渴……”少女发出哀求般的低语。
“快去倒水！”
康城一把抓起杯子，递给身后的小旅店老板，他像受到特赦一般，诚惶诚恐地双手捧着杯子转身向走廊另一端的茶水间跑去。
水……
康城心头倏地闪现一丝记忆，他抬起眼，再次仔细地盯着少女端详起来。
对了——就是她！
康城大喜过望，他兴奋地一拍大腿，跳将着转身追了出去，对着小旅店老板的背影大叫：“快去把你的车开到楼下！要快！”
“啊？哎……哎！”
小旅店老板本来已经跑到走廊另一端的茶水间门口，听到康城这么一喊，满脸狐疑地愣了愣，随后又嘴上应允着，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去了。
“谁呀，大呼小叫的？”
“干嘛呢这是！”
走廊不隔音，有不少房间的门被呼啦打开，从里面或伸出一颗表情厌烦的脑袋或晃悠悠地走出一个只穿着短裤的肥胖男人，大家都冷眼瞅着康城所在走廊的这端。
康城叉腿站在走廊里，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切，自言自语地挠挠后颈：
“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