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正经人家谁读书》言及《太平广记 卷四百二九 申屠澄》则，其作句献虎妻，其虎妻“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以为唐代后期，既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法。昨夜读《赵烈文日记》中华书局版，附录一，亦有此句也。
樊昕整理之《赵烈文日记》第六册，附录有赵氏表侄方怡《清故奉政大夫易州直隶州知州赵府君能静先生墓志铭》一篇。赵烈文之母，名方荫华，为安徽桐城大家之女，能诗书。其弟名方履篯，是彼时时文大家，就是八股文的老手。方怡为方荫华、方履篯之孙，大约应是亲孙子，自小在赵烈文跟前长大。方家原是桐城人，古文很出名的方家，不知从何时迁居江苏，到方履篯时，迁居不过三代，因钱氏有号名曰：江左侨民，由此可推知。如是之家族，如是之家庭，方怡之教育，应当是彼时最好的教育之一，而且，真如其言，长在赵烈文膝下，眼光得其一二，也是彼时最明白的人之一。录其有关赵夫人一句，”（赵夫人邓氏）好读诸史及宋五子书，独不喜吟咏，以为非女子所宜“。方氏此言，语淡淡，似乎无赞赏意味。然邓氏为家为人，颇有可述，淡然此句，其意不可明说——女子不宜吟咏，同申屠澄妻也。
赵氏夫人姓邓，乃祖为大名鼎鼎的邓廷桢，乃父名声不显，以常情推之，其家庭教育非同一般也。赵氏尊重夫人，日记中有记，则称南阳君，南阳为邓氏望族也。检百度百科，北宋五子，是指北宋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他们对北宋哲学思想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周敦颐为宋代理学的开山祖，其学混合了道家无为思想和儒家中庸思想，其《太极图说》为理学初期的代表作。邵雍为北宋先天象数学的创立者，思想渊源于道教，把宇宙发生的过程归结为神秘的“象”和“数”的演化过程。张载发展了“气一元论”的思想，为中国古代辩证法“两一”学说的集大成者。二程（程颢、程颐）为北宋理学的奠基者，建立了系统的以精神性的“理”为核心的学说体系。邓氏就是爱读宋理学，遵守礼教也。
陈寅恪先生笺释柳如是访松江程嘉燧等人诗，尚有感喟，以为明末江南经济文化之发达，与彼时社会风气之开放有关。并举百年后山东蒲松龄之《聊斋志异》中诸故事之保守，以与柳如是对比，是山东未若江苏也。未料又百年后，大家之子女，如方怡者，如邓氏夫人者，反倒以为吟咏非女子所宜也。满清思想僵化愚昧化教育，成果可见。
历来史学家以为，满清继承了明朝之所有制度，国祚方得以延续。却没有意识到，满清不以汉人为自己之臣民，不以为有教化汉人进步之责任。所有的，只是对汉人的提防和愚昧化。读赵氏日记，其人对明朝之文学，颇不以为然，特别是明初之文字，如李梦阳者，径直批判为可笑。再读方怡之文，霍然明了，元、清一体，皆不欲汉人有思想有文化也。故而，明有天下，而面对最初之文化为沙漠，清有天下，而欲推行文化沙漠化也，文化方面，满清取之于元朝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