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是到了高考月,想起两年前,我像是独行沙漠万里虔诚求佛的行者,乍见千里佛国,以为前路便是正果。一背行囊,一张车票,六月的深夜,就是没有月落乌啼的寒山钟鸣,我也到了姑苏城外。
苏州,初见便不负烟雨江南之名,六月的台风只是轻轻地让过了苏州,却留下绵绵小雨。一只脚踏上苏州的地界便陷入了江东初夏的烟花雨巷。你会爱上这里灯火阑珊,细雨初歇的寻常人家,也会爱上这里小桥桂花,流觞曲水的百年园林,哪怕就是一碟苏菜,一壶米酒,一碗阳春面也是你爱上这里的理由。
撑伞走过平江路,傍晚正是华灯初上,长街门口的店家亮起的晚灯印在被小雨浸透的青瓦石阶上,氤氲的雾气笼罩在明灭不定的街灯上,一袖的江东风流,夜露晚香。那才是梦里的江东,一豆萤火映在一扇有了年月的窗上都是那样的溢彩流光。那是大醉之后张旭的那支生花妙笔,醉眼朦胧中写下气吞山河的盛世大唐,更是柴门犬吠之处推开唐寅的家门后,透过支离破碎的阳光绽放的十里桃花。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一湾浅浅的水,水上架起的几座石桥,一条不长的巷子把我从烈日炎炎的巴山蜀水一个照面,我就从鼻翼里闻到的草木的香气嗅到了烟雨江南的味道。溯河而上,随意的坐进一家实木搭成的小店,点两碟精致的苏菜,一壶米酒,就着平江路上积水反射的灯火,小店里老旧收音机里放出一曲评弹,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条巷弄就成了半个苏州的缩影,像是尘封的女儿红,酝酿了千年,品味了千年。
爬上师子林的假山,移步换景,金桂,银桂,丹桂种了满满一园,夏日的桂子落在脚前,积在肩上。一条长廊,一扇木窗,只有在江南才有这样的讲究。倒不是真的因为眼前有多惊艳的美景,你人就站着庭院里,好像捡起一把地上的桂花就会酿出一坛桂花美酒。斑驳的树影,盛夏的蝉鸣,铜钱眼那么大的日光透过草木的间隙轻轻地照在池塘里,生怕惊醒了游鱼。就是无事我也一定会央求这家的主人,让我一案一几,半杯龙井,就是没有那半杯龙井,我也会提前打好上一壶虎跑的泉水,在每个午后坐在这庭院中央,哪怕只有半晌。
出了师子林太阳低低的只有一线,找家小店,一碗阳春面吃完,捎上一杯酸梅汤,坐在苏州的公车上,透过时暗时明的灯火,我打量着夜幕下的苏州。听着车上的人用一口软侬的吴语交谈,数着两站路起码过了有三座桥。看见外面叫卖的人多了,多是卖些苏州的特色小吃,下了车走马观花的看着满目琳琅,走在这边,听见对岸有些若有若无的歌声。
这是城隍庙。
听说这里曾经是周瑜的府第,一定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男人,这座城市才显得温润如玉,气度不凡。周瑜,孙策两个绝世少年,给了汉末乱世一抹明丽的色彩。若是没有周瑜,赤壁之时曹操提兵百万,九州一统。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三分天下,那三国又会少多少味道。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是群雄割据的年代的一个神话,两个少年,只为一句誓言,纵横天下。一袭白衣,一剑西来,取六郡,霸江汉一世兄弟换江东万世基业。那才是真正的江东少年,和项羽当年带到秦川的一样,和刘裕当年浴血北伐的一样。两千年,有过鲜衣怒马,有过倚马斜桥。也有过垓下楚歌,有过仓皇北顾。但是顺着星星点点的小雨渗进了一草一木,身体发肤的江东精神才是值得铭记的。
跨过艰难险阻,此间仍是少年。
当我站在盘门三景,一湾浅水围着三层的阁楼,那是孙权住过的地方。正是盛夏,穿过的长廊被花木体贴的遮蔽了阳光,透过清澈见底的流水看着游鱼穿过五彩斑斓的石头,听说当年往来建业的船可以直接停在宫殿前。可能当年,享誉江东的都督乘船从洞庭湖畔乘船,一路东下,羽扇纶巾换成一身戎装,在这里定下战和大计。四万白衣,屯军赤壁对岸,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
姑苏城,没有南京六朝古都金钗美女的传奇,也没有杭州春风得意画舫千里的繁华。但是它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山水园林的一草一木,纤秾合度的桑蚕丝绸。得月楼上,一樽明月,一杯黄酒。寒山寺旁,坐听钟鸣,卧看江枫。
姑苏城外寒山寺,门泊东吴万里船。